印象

赵健雄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8-02-20 　　　[打印]　[关闭]

    楼兰亭是个农民，平生最早的探险，是与一个姑娘恋爱。这话怎么讲？上世纪下半叶，中国逐渐形成城乡相对封闭、尤其人员彼此很难沟通的二元社会，拿工资的有几个会与挣工分的结婚？种种其他考虑之外，上山下乡运动的初衷之一就是试图以一种非现代的方式促进两者融合。70年代初，上千万城市中学毕业生被安排到农村去，那些远离父母的女知青，有的受到当地有权势者的性侵犯，为了保障她们的安全，当局发起整肃。楼并无权势，但他是土著，而恋爱对象为下乡女知青，赶上这么一种气候，其行为也就被视为有罪（或许因为有数目上的需要），竟致被捕入狱，一生轨迹由此改变，那种农民和土地传统的血肉关系，被割断后就再也没能恢复。

    80年代，楼开始他的探险生涯。先是单骑走中国，而后孤身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率众漂流塔里木河……这些活动为他赢得声誉，自己也从中体会到快乐和意义。他说：“我想，真正的探险是心灵的拷问，灵魂的放逐。探险不是征服而是尊重，不是挑战，是沟通。探险倡导的热爱生命、了解自然、尊重自然、尊重生命、尊重科学、尊重他物种、保护生态环境，是人在与自然的对话中强化生存自助能力，是人类自我反省的人文精神和自我完善的实现。”他又说：“人与人的碰撞只能触发生活的精明，人与自然的交流才能开启生命的智慧。探险无疆界，它是生命的提升。”

    他还设想了若干更大的计划，如《大唐西域记》世纪探险行，又如无动力仿古帆船远航美洲大陆，以证明中国先民曾经到达那里等等，这些想法大多无疾而终。而为了解决生计问题，1998年他开始尝试经营“野外生存”——带队到周边地区去穿越、攀岩、溯溪、探洞、露营。日子还过得下去，有一段时间甚至很不错。我与他多年没联系了。

    最近他来找我，那天下着雨，尽管我到大门口去接，警卫仍追问，这是个什么人？因为其夸张的牛仔打扮与潦倒的样子都和平时跨进这个大院的人绝不相同。

    我只简单地回答：他是个探险家。

    在西方，探险是奢侈的人生，只有不愁衣食的人才得以选择和享受那样一种变动不居、充满刺激的生活。楼兰亭不同，还得把它当作谋生方式。

    没想到他得帕金森综合症已两年了。楼是以行动为生的人，偏偏不能再自如地行动。更大麻烦在于，他是农民，没有医保也没有养老金，何以苟活？只有继续探险生涯。到了这么一种时候，他的种种做法，不管初衷如何，都包裹上悲剧色彩。

    楼来找我的目的，是希望能替他宣传一下最新的“重建楼兰世纪万人祭”活动并多少予以经济上的支持，他将驾驶电动车出行，沿途宣传，并发行一本目下还没写完、以环保为主题的新书《人类会不会灭亡》。这个标题太过夸张，让人多少觉得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人类无疑最终会灭亡，至于这个前景什么时候发生，谁也说不定。在我看来，至少眼下的情势未必如楼说的那么悲观。

    楼准备最后完成的那些项目，究竟有多少是个人毕生的心愿，又有多少只是说项？这我不好臆测，交往不深，并不真正了解他。人在年轻时，再艰难的旅途也可以是幸福，到了老之将至，又疾病缠身而仍不得不继续探险，恐怕与幸福就沾不上边了。我在答应帮忙后，目送他远去，心头难免百味交集。

    就在最近，听说国外对帕金森综合症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但愿这个成果能惠及于他。

    楼兰亭以自己的行为展示了与传统农民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至少这种勇气是令人尊敬与感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