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游记是孩子写的
记得小学时候写的第一篇作文是关于一次春游,那年全班同学一起参加北京市第一次举办的“桃花节”。回来后,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兴奋劲儿,竟然主动写下一篇一百多字的“游记”。这篇青涩幼稚的文章竟得到了老师和父母的一致好评。后来长大,作文的种类也多了起来,什么记人物啊,读后感啊,议论文啊,有时候费尽心力写的东西总觉不出好。每到此时,就会想起自己的第一篇作文,不免感伤,那篇短短百字的文章,却代表着一种纯粹的真实。我也始终觉得,每个孩子最原始的写作冲动,一定都与一次旅行有关。越是长大,虚伪的词藻越多,真切的情感越少。
与孩子的成长一样,一个民族的成长史,也能体现在对待游记的态度上。我国最早的“旅行者”周穆王,在西征犬戎之后,率领随众北渡黄河,一路向西进入青海,最后到了昆仑山以西3000多里的西王母之邦。这位国王的好游之心真可谓不一般,而记录其神奇之旅的《穆天子传》也可算是最早的游记了。这时的游记和神话其实并无两样,充满想象力的描述,体现了童年时代华夏文明质朴的气质。
文化地理学家陈正祥曾经说,古代中国人和现代中国人的最大区别在于文化气质的不同。古时一个普通的官员奉派出国旅行,总要留下几篇游记。比如,三国时期吴国对扶南的遣使,隋朝对赤土国的招抚,唐代对南海的交往,甚至元朝明朝对西洋和南洋的经略,都曾经产生了大量的游记。这些游记或是以文采见长,捕捉山水花鸟;或是行役记,洋洋洒洒数万言,记录风土人情。唐玄奘所写的《大唐西域记》此集两种特长,成为游记中的杰出代表。
我国古代,更有不少天生好游的人,常年在外走动,真正为了旅行而走遍大江南北。明朝人徐宏祖一生以走访名山大川为志业,几乎走遍了全国各处名胜古迹。更令人称道的是,在其所著的《徐霞客游记》中,他对各地的地质风貌也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岩溶地貌,火山爆发,温泉以及硫磺矿,这些今天地质学的研究热点,他都有所涉猎。看到如此详细的记录和分析,我很好奇,这位伟大的旅行家眼中的“旅行”到底意味着什么?
国运昌盛之时,游记的作者大都是以天邦大国的视角俯视自己记录的对象;而后国运由盛而衰,游记的写作也更趋于反思性,不再是单纯地记录“是怎样”,而是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个变化与我们上中学时的作文写作是何其类似!那时候的我们,开始学会用“反视角”来看待事物,也慢慢学着用哲学的观点来思考问题。所谓“夹叙夹议”的写作,逐渐替代了记叙文,成为语文课的主角。那时的我们正如一百多年前的中国游记作家一样,努力寻找着问题的本质,却始终在尝试着与迷茫着。文章中少了些许单纯,多了几分矫情。
再看今天充斥在网络与书报丛中的游记,正如成年的我们一样,要么很庸俗,要么很自负。今天,官员的出行机会比起古人多了不少,但很少听说有谁还会认真记录旅行见闻。民间旅行者流水账加攻略式的游记与古代同类作品相比,少的不仅是文采,更是一种对异文化的理解与尊重。如今还有一种人,每到一地总会有感而发,纵古论今地反思一番。这类所谓的旅行散文不可谓不深刻,但这种将旅行过度“宏大化”的做法,却忽略了游记本身的意义。游记的读者需要的是简单与真切的体验,而非一本正经的说教。正像郭德纲经常讽刺的一样,相声的直接功能是给人带去欢乐,没人愿意花几十块钱去听讲座。游记不也一样吗?我们反对游记庸俗化的同时,更应该警惕这种过度“深刻化”的倾向。其实最好的游记,是孩子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