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讲坛为什么只讲国学不讲西学
北京大学教授 何怀宏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雷颐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杨念群
中国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王焱
一套名为《大家西学·观念读本》的丛书近期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丛书在西方经典著作中,遴选在西方思想中具有重要性或对现代中国社会依然有影响力的重要篇章结集而成。
所谓“大家西学”,就是大学问家的西学观念。在中国改革开放历经三十年,我们的社会经济日益迈向全球化的今天,国人也应该具备基本西学常识。一段时间以来,思想文化界处于“国学热”的氛围当中,西方经典学术思想的介绍,相对地被淡化和忽略了。近日,几位专家学者就此话题展开了对话。
电视上讲西学不易
记者:为什么会出现西学不如国学热的现象?
何怀宏:对西学的译介很多,但是有一些欠缺。如果以严复翻译西学为标志,那么到现在,西方思想、观念比较系统地进入中国已有100多年。100多年来,这些观念在中国到底造成了何种影响,我们是不是真的比较清晰的认识到它,它在中国的衍生义以及原始意义等等,以及中国最需要什么样的观念,我觉得有必要清理一下。换句话说就是做一种比较系统的历史展示或者观念之网的编织。
离开西方观念,一部中国近现代史无从说起。从整理出来的几十种观念来看,可以分成三个方面,第一是基本价值:科学、民主、平等、自由、人权、正义、自然、生态、财富、美德、善恶、幽默这些基本的价值范畴。公共领域,涉及制度方面的有宪政、法制、自治、公共性、权利、市场、行政、大学,还有国际方面的战略、美国,最后第三个方面是信仰、婚姻、童年、艺术(音乐美术)、知识分子等。
这两年国学是好事。当然有的好比是旧瓶装新酒,像心灵鸡汤,变成很好读的东西。国学热,让大家重新去认识传统,是很有意义的。西学就受到一些限制,好像很难在电视上开讲西学,电视上只有国学,这涉及思想、观念的东西。
牛仔裤是劳动人民的服装
记者:有一种说法,思想淡出,学问凸现。但“大家西学”主张的是“新文化运动”。
雷颐:谈到观念,中国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曾把意识形态抬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比如牛仔裤,说成资产阶级东西,认为不能穿。这是用观念压制生活,我就知道大学生穿牛仔裤最后会影响到毕业分配。最后团中央为牛仔裤正名,在观念上正名,说牛仔裤是劳动人民的服装,喇叭裤在敦煌飞天里就有,这是民族服装,不是西方腐朽没落的。我们曾经的生活都要按照观念来做,正因为这才有了后来对观念的解释。
我觉得,过去那一套观念的正统性还没有被完全地质疑,不断介绍一些新的观念,就显得特别重要。“大家西学”这套书实际使我看到上世纪80年代的精神在复活。80年代热门的书都是介绍西学,而现在,是国学书一套套地出来。时代在变换,这个时代我们更应该介绍一些像宪政、民主、法治、科学、市场等等,以及什么样的财富观,我恰恰感到这更有必要,更有意义,这也是这本书的意义之所在。
既了解中国的经典也了解西方的经典
记者:现在很多学生学了很多知识,但没有观念,没有想法。
杨念群:观念的梳理,进一步往下推,我的想法是能不能把接受史考虑在内。90年代西学引进最大的问题在哪儿?就是我们仅仅从西方原译的角度引进西学,而没有关注到它在中国本土里面所需要的层面,同时也是当代现实的层面。对当代的回应、干预、影响很重要。
如果扩展这方面,就跟整个中国历史研究的导向能够相互呼应,从历史角度呼应当代,如果这两者能够发生对话,我们引进西学的穿透力和它本身对中国的影响会加大。
现在年轻人很多学习就是为了考试。考试是什么?是背教材,教材是什么?就是把一些本来是原创性的东西,是灵感的东西,甚至根源的东西,让它变成消化过的,很光滑的,让你容易背能考试就行。这样经过多道加工,到了年轻人那里已经没有味道了,尤其是早期的原发性,或者他为什么想出这样的理念,如何处理这些事情,那么灵感的魅力没有了。
年轻人从这些东西中不会产生对世界的好奇心,或者对于真理的好奇心。“大家西学”是来自原点,来自大师最初的想法,原汁原味的东西,可以轻松地与原创性的思想相遇。
我们站在两个轴理解西学,一个是我们中国人要重建我们的观念。另外,作为中国人,我们还要对人类做出贡献,我们应该接受哪些观念,或者对世界应该主张哪些观念。如果从这个角度理解,大家西学,应该放在对整个民族观念的复兴以及重建方面来做。
偷来的财产也是要保护的
记者:那么中国对西学的介绍还有哪些不足呢?
王焱:现在中国翻译的原著质量很低,有一些重要的观念也没有好好诠释。
我在日本时发现,中国人的优点就是日本人的缺点,日本人的优点就是中国人的缺点。日本人认真,不单国外重要著作有译本,连二三流作品也有译本,但是中国百年来对这些东西还不是那么认真。中国人不认真、马虎有一个好处,反面是他比较包容,日本人认真,那么就比较狭隘。
把基本的观念通过文选方式向大众做个普及,比如很多词进入中国的世界,怎么来的,这就提供了一个概念演化的线索。观念在中国文化里是缺乏的。在不可见世界之外有个观念世界,从来没有这个观念。如果说现在观念读本有很重要的意义,那么就要说说观念是怎么从西方来的,中国如何看待观念,才能说明。柏拉图比较强调观念对比性,孟德斯鸠强调自然法普遍存在,受到气候、历史、风俗、文化等的影响,说一个正义像理性自然法一样,是存在的,他又说,他研究的是一种具体的历史社会关系中的正义,虽然有普遍自然法的正义观念,他又认为历史社会状况不同,落实观念的渠道、实现的方法也不一样。
还有思想界的权威说,偷来的财产也是要保护的,这又和西方人的观念差得很远,像西方人讲财产权我看很少有这样讲财产权的。像西方一位学者说,第一桶金你来得不正确,后面得到的财产都不正确。而中国就不一样。
西学的历程差不多是观念的历程。观念有时候很有力量,眼前看没有力量,长远看有力量。着眼于现在的功利考虑是没有力量的,着眼于深层的改变是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