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是郑钧唯一能驾驭的奔跑
郑钧发飙,既属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娱乐圈好久没起波澜了,迫切需要一次棒击,或捧杀,或明棒暗捧,或明捧暗棒。虽然余秋雨老师于青歌赛上的点评愈发能制造争议,但青歌赛本身的影响力正江河日下,这大大委屈了余老师的才华,却也因祸得福,保护了他的软肋。那位爱好摄影的冠希帅哥也逐渐远去,空留下镜头前的人们及其广大家属,被工作量骤降的娱记们追逐。
自从听了郑钧的《私奔》,我就觉得全天下的文艺青年重新找到了组织。郑钧在上海的东方风云榜上拒绝领奖,他那文艺青年的哏劲儿又上来了。娱乐圈的所谓“波澜”,无非只有两类:一类是比商业的底线还低100米,商业得让有理智的商人都受不了;另一类是对商业的彻底反动,比最不商业的还远出去200米,不商业得像是生活在文化的远古期。郑钧突然摆出一副从此只为音乐生的文艺青年模样,这不令人吃惊。同样可预料的是,他的同路人终将有限。
在欲望的城市你就是我最后的信仰,洁白如一道喜乐的光芒将我心照亮。上海大舞台的话筒前,文艺中年郑钧准备离开这欲望的城市。等待他的,并不是一次以声讨“商业对文化侵占”为主旨的、声势浩大的集体长跑,而只是一次形单影只、应者寥寥的私奔——
他奔到浙江横店,看见这里华盖啸聚、云裳遍地,好大一个新起的圆明园。乍富起来的浙江人,永远搞不出成气候的大工厂,却可以用数百亿的大手笔,复兴一下祖国的文化,重建一个照猫画虎的圆明园。画虎不成反类犬,横店的乡间,鸡犬仍相闻,虎却落平阳,不见圆明园其韵又悠长,但见新富者志向空高远。
他奔到山东济宁,看见这里笙箫袅袅、欲盖弥彰,好大一个壮志凌云的“文化副都”。最怕官员有文化,有了文化就添瓦;添瓦从来梦中华,中华精彩敛自家。郑钧在偌大一座中华文化标志城前逡巡良久,发现它注定是空有其表、不足其里,但好多个懂文化的官员留在了史册里,又何须管他正史野史,青史孬史。
他奔到西南边陲,看见怒江大峡谷的每一个落差澎湃之处,正站满了伟大的工程师和会计。东边的人们正时髦着把文化当饭吃,西边的人们仍苦恼着文化当不了饭吃。郑钧呆立山头,眺望大坝,心里一阵发慌,坏了,哥们儿我唱错了——在熟悉的异乡,我将自己一年年流放,穿过鲜花走过荆棘,只为自由之地——鲜花与荆棘的背后,早已呼吸不到原生态空气,唯见电站的伟岸,与清风的消弭。
他奔到丽江古城,看见一个个文化符号,按照商业逻辑排列组合成一家家店铺,在旅游团的猎猎团旗下,正熙攘得紧。这哪里还是可爱至极的灰姑娘,整个一风姿绰约的老大妈。空留下一个怔怔的郑钧,心里又一阵发慌,坏了,哥们儿我又唱错了——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的城镇,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这曾经最遥远的城镇,已经与京畿腹中的大栅栏相仿。早知如此,为了那私奔的幸福,不如省了火车票钱,大隐隐于市,将身的私奔,变成心的私奔。
私奔,是郑钧唯一能驾驭的奔跑。他跑得出城市,却跑不出欲望;他跑得出境界,却跑不出生活。所以说,郑钧式的发作,不过是社会文化对过度商业化的一次逆向微调。文艺青年是完成这一类微调的主力军,他们常喊出惊人之语,却越来越做不了惊人之事。他们没了先辈们反商业时的那股淡定——既然拒绝领取奖杯,又何必舟车劳顿奔上舞台公布此举?
是的,郑钧已无力私奔。他连宣布一个伪私奔的决定,都仍下意识按照商业社会的规则,到聚光灯下去力求传播效应的最大娱乐化,而不是身居音乐人的苦乐天堂,用淡然的一笑,将千古纠缠,付于一纸休书。
郑钧老了。此番跑到人家上海人民的颁奖会上去扔奖杯,足见他已老得像个孩子,老得足够将水浒搞成了三国。郑钧式举动,曾有N多真假文艺青年做过,每次各有风韵,却不过是一丘之可爱至极之貉,无非是文化精神的自我崇高者们,对商业文明的一次次周而复始、间歇袭来的娇嗔。
N多年来,文化的真正内核,从来不曾被商业真正侵占。商业的每一次挺进,都使真正的文化韵味变得更自省、更坚实。商业能侵占的,只是文化的皮毛,和那些附着在文化皮毛上面的娇嗔者。见过有高喊着“我要去私奔”的人去私奔了么?这哪里是私奔,简直是优雅而做作的一次公奔。
在娱乐圈很需要一缕劲风的时候,郑钧来了。谢谢你,哥们儿,辛苦了。这样的公奔,还是留给别人去玩儿吧。如果你真的还准备向着心灵深处的幸福之地私奔一场,此趟上海之行,就是你2008年的第一个败笔。其实,真正的私奔,每一天都默默地发生着。内心强大的人们,内核强大的文化,只会因为荆棘的到来而新增千回百转的韵味。坚守文化的人,从来不需要商业的表达,就像幸福的人从来不需要别人的见证。反商业不一定就等于有文化,就像幸福不一定只在最遥远的城镇。
它也许就在上海。它也许就在心底。它不需要宣布。它跟郑钧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