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在战场上不害怕
这项历经8年研究成型的军事群体心理应激预警检测工具,到底包含哪些内容?它在实际运用中的效果如何?记者采访了该课题的负责人、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疾病预防控制所武小梅教授。
两次世界大战刺激了军事心理学的发展
武小梅告诉记者,人们对于战争中心理因素的研究,源于上个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出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名词——炮弹休克。当时,交战双方的很多士兵出现了不能自控的木僵和呆滞状态,而战争的指挥者认为这种现象的出现是巨大的炸弹爆炸后产生的冲击波对人大脑的损伤所导致的。”当时,这种解释完全是从生理学角度出发的,而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心理学上的应激障碍。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军的战斗应激反应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提高了3~4倍。美军陆军精神性减员929307人,美军因此损失相当于9个师一年的作战能力。
在后来发生的比较大规模的局部战争中,心理创伤对战争的重要影响也一再被证明。“1973年的阿以战争中,以军的精神性减员占卫生减员总数的30%。在战争最初后送的1500人中,精神性伤员有900人。”
而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一场局部战争中,伊拉克向以色列境内发射了35枚导弹,造成直接死亡200余人。而由于强烈的恐惧,有800人患上了不同程度的精神障碍。
研究表明,军人在战争中产生应激的严重程度和其生活水平有很大的关系。“这一点其实不难理解。对那些本来就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来说,战争中的伤亡所产生的刺激可能并没有那么严重。而对于已经衣食无忧的人来说,战争中死亡的威胁就显得非常可怕。”
我军心理学受到广泛重视的10年
“我们的军队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精神疾病出现的情况很少。而后来随着改革开放,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的需求动机也发生了变化,精神疾病问题就凸显出来。”武小梅说。因此,我军的思想政治工作也需要与时俱进。
在这样的背景下,军队心理工作受到了高层领导的关注。
1998年,全军第一次心理教育座谈会在北京举行。时任《解放军健康》杂志编辑的武小梅参加了这次会议。其实,在此之前有医师背景的她已经对我军战士出现的心理问题思考良久了。
“在杂志社做编辑的那几年里,我接到了大量的战士来信。我发现,隐藏在战士们种种躯体症状和所谓的‘思想问题’背后,其实是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和障碍!”在强烈的兴趣驱使下,她报考了北京大学心理系的研究生,从此走上了心理学研究之路。
“以前的战时救治体系和组织结构都是以躯体伤为主,在精神伤病的救治方面几乎是空白。”2001年,武小梅召集全军一流的心理学专家,成立了“战时精神疾病防治”课题组,开始了我军军事群体心理应激方面的研究。
军人职业的特点导致其容易出现群体心理应激
对于“应激”的含义,武小梅这样解释:“简单地说,应激是指外在压力或威胁超过了本人的处理能力时,当事者出现的心理、生理反应过程,也就是老百姓所说的‘产生压力’了。”
“比如,你作为一个记者,刚刚接手一个很重要的采访任务。如果你经常做相关方面的采访,有很丰富的经验,那你就不会产生应激。但是,如果你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你的工作经验和工作能力都达不到,你肯定就会产生应激反应。”她说。
从历史上看,我军从上世纪50年代已经开始研究个体的心理问题和应激反应,以对飞行员心理的研究为主。而对于军事群体的应激研究,武小梅和她的课题组成员走在了前面。
“心理学中的群体是指可以发生互动,有相似的目标和需求的,相互影响并相互依赖,并且有一定的组织结构的一群人。”武小梅告诉记者,在这一点上,军人是非常典型的。“军人群体在平时要承担抢险救灾、平暴反恐、国际维和等各种急难险重的任务,在战时更要面对伤残与死亡的威胁,经历的创伤性事件远远高出其他人群。”
“总的来说,我们这个课题就是要搞清楚:到底哪些因素会引起军事群体的应激反应;应激发生的程度如何测量;如何来预防群体应激所带来的不良反应;一旦发生不良反应,我们又该如何来干预。”
引起军事群体应激的6大因素
课题组成立之初,武小梅和她的同事就辗转于全军的应急机动作战部队,进行了大规模的抽样调查。
“每到一支部队,我们首先会在官兵中发放问卷和调查表,并且在官兵中进行集体座谈和单独访谈。第一手资料拿到后,我们就利用统计学的方法来分析出到底有哪几大因素可以造成群体应激反应。”
在分析了数万张问卷后,课题组总结出了导致军事群体产生应激的5大因素:1.社会支持。包括士兵本人与领导及战友的关系,以及连队的士气和氛围等。2.控制感。战士对自己以及一同承担任务的战友的军事技能以及指挥员军事素质的主观感觉。3.动机。包括入伍意愿、岗位意愿和承担任务意愿等。4.自我效能。对自己或自己所在的集体能否成功地进行某一成就行为的主观判断。5.认知。即对任务意义的正确认识和对恐惧因素的合理认识。6.应对方式。也就是指军人在应激的时候所做出的行为努力的风格。
这些因素总结出来之后,课题组就以这些因素为依据,制定出标准化的心理学测量工具和量表,并为下一步的重点跟踪研究做准备。
对空降兵展开重点跟踪研究
经过了反复的比较论证,课题组把重点跟踪研究的对象定为空降兵中首次参加跳伞训练的新兵群体。
“之所以选择空降兵,是因为新兵在第一次从飞机上跳伞时所产生的应激最接近于战时军人群体产生的应激。”武小梅说,“空降兵部队每年都会接收上千名新兵,他们的入伍动机各不相同,而且刚分到部队的时候彼此也不熟悉。这一点,和走上战场的战士很像。而且,每个战士对于任务的接受和理解很受群体氛围的影响,一个人情绪出现问题,可能就会影响一大片,这一点也和真实的战争中也有相似之处。”
从2005年到2008年,课题组已连续4年对空降兵部队展开重点跟踪研究。每年年初,在新兵刚刚分配到空降兵部队时,武小梅和她的同事几乎也和他们同时到达。
一到部队,课题组首先会对新兵们做一次全面的心理普查,用军事群体心理应激预警检测工具进行检测,从中找出可能发生不良应激的群体及其因素,作为干预的重点,并将各项指标基本相似的连队分别设为实验组和对照组。
干预主要是分层干预:即对连队带病人进行管理心理干预;对连队氛围、士气、凝聚力进行集体干预;对有突出问题的士兵进行个别心理干预。
在战士们看来,这些充满了深刻的心理学原理的干预方法更像是“组织他们做游戏”。
比如,在“戴高帽”这项活动中,课题组成员会让官兵们以班为单位围坐在一起,随便指定一个战士,然后让小组中的其他成员来描述这个战士的优点。每个人尽量不重复前面一个人所讲的,并且要尽可能在细节上展开。“在这种讲述和聆听中,被指定的战士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战友在非常真诚地观察和欣赏自己的优点。尤其当一个战士被班长接纳和肯定的时候,对他是一种极大的鼓舞。”这种方法对调节整个团队的气氛有很好的效果。
另一个比较常用的“游戏”叫做“信任之旅”。具体做法是找一些高低不平、有障碍物的场地,将一名战士的眼睛蒙起来,让另一名战士搀扶他走过这些障碍。经过这样一个过程,让被搀扶者放下原来的陌生感和戒备,充分体会到对战友的信赖。让搀扶者也能够体验到帮助他人时的责任感,从而促进战友间的感情,增强整个团队的凝聚力。
经过系统的心理应激干预活动,被重点干预和辅导的连队改善了连队氛围,士气提高了,军事训练成绩明显提高。心理干预后的心理测量数据表明,战士们心理健康状态有明显的改善,对领导、战友和团队的信任和支持分数提高较大。
课题组通过在部队现场工作和现场实验形成了具有我军特色的群体应激干预模式和干预方法,制定出我军第一个群体心理应激干预技术方案,提出了群体心理应激干预的标准化程序和评估标准。
在未来的部队实际应用中,武小梅和她的同事还会对现有成果随时作出调整,为增强我军的战斗力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