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下的别样表情
   这个满心害怕的初一女孩儿,独自被卡在钢筋和水泥板的缝隙,活泼的生命,随时可能会被吞没——这只是5月12日以后,发生在震区其中一座废墟下一处角落里的不幸。
   事实是,同一时间里,更有数万条生命被埋在瓦砾和钢筋底下。根本不必刻意环顾,这里到处是废墟,到处是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人。然而更让人惊异的是,在如此绝境之中,那些废墟下面孩子脸上挂着的别样表情。
   又冷又饿的邓清清,此刻的表情是沉静的。
   借着手电筒的光,她开始看书,借此来“缓解心中的害怕”。在阳光照不到的死寂空间里,她翻动书页,细微的声音顽强地钻过裂缝,穿透阻隔,透露出生的消息。
   沉静的表情,也出现在北川。当老师让被压住的孩子们不要惊慌,几个孩子一起翻出掩埋在泥土中的书来,安静地看。另一名同样被压住的女孩儿,看见记者的镜头时,赶紧打理了一下头发,让他把自己拍得好看一些。
   废墟之下,有着充满梦想的表情。
   被压住手脚的女孩罗瑶,始终不肯让自己睡着。因为她还有个梦想——做一名钢琴家。过了一会儿,她修改了这个梦想,疼痛的双腿让她决定,如果可能,还是做一名芭蕾舞演员吧。
   还有许多这样的梦想,或者叫“打算”。有的打算严肃而实际:学校毁了,明年只怕得换家学校复读了。
   有的则细小甚至不值一提:在汉旺镇东汽中学埋了72小时的薛萧,最大的梦想不过是一杯可乐。“给我一杯可乐。”在被抬出废墟后,这个在他心里重复了千百次的愿望脱口而出,末了,这个历经了生死的男孩儿,不忘追加一个“苛刻”条件:“要冰冻的。”
   不管是伟大的还是虚幻的,清晰的还是模糊的,这些梦想同样弥足珍贵,给人信心和勇气。
   废墟之下,还有带着歌声的表情。
   在北川县中学废墟下,16岁的李安宁和同学们,一起挺过了艰难的10小时。这是他们人生最冲动和懵懂的年纪,许多梦想没有实现,许多爱恨没有说完,但5月12日,所有梦想和爱恨一起被砸在地下。
   不知谁开了头,他们开始一起唱歌,唱流行歌曲,唱了很多。李安宁记得,其中一句是,“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看不见希望的绝境里,歌声成为他们的翅膀。在北川县的一座幼儿园,小女孩任思雨被卡住双腿,下半身沾满鲜血。人们看到她紧咬牙齿,却没有哭。听到了吗?孩子开始唱歌了:“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废墟下,还有很多很多表情,错综复杂。
   在照片里,我们看到,人们面带污泥,表情是惊惶的。有的人,腿脚被紧紧压住,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还有的,被层层障碍围住,只从缝隙里露出脸来,疲惫、虚弱。但是每个人的眼睛都有光芒亮着,那里有渴望也有请求,有悲伤也有镇静。
   而更多的表情,掩盖在泥沙中,我们还没有看到。甚至,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像这个已经离去的孩子。看不见他或她的脸,只看到一只手,从废墟中伸出来,伤痕累累,布满淤血和伤口,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坚持,是手里的一支笔。
   一支暗红色破碎的笔,被拳头紧紧抓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这是惟一和最后的希望,这是惟一和最后的梦想,这是我们看到一条生命,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表情。
   废墟之下,生和死的搏斗还在无声地进行,也许每一秒钟都有人离去。我们不知道,在黑暗和潮湿的地下,那些坚忍的生命忍受着怎样的煎熬。
   但我们知道,他们都带着自己的表情。
   无情的灾难,可以夺去生命,可以毁灭家园,可以隔绝生死。但是,它却不能抹掉每一条生命脸上的表情:也许是痛苦,是悲伤,或惊恐。但没关系,任何表情,都是生命丰富多彩的表征。
   刘忠俊摄(新华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