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灾难更让我震撼的
在绵阳通往北川的公路上，看到第一具罹难者遗体时，我终于开始真正地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带来的是什么。
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子被压在车轮下，车被从山顶滚落的巨石推到了路下方的水沟里。想必当时他正驾车倘佯在青山绿水之间，远处是比都市更湛蓝的天空，怎会想到令人心旷神怡的旅行竟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样的场景逐渐从偶然变成了普遍。
北川老县城农贸市场旁边有两排商铺算是整个县城相对完好的建筑。大多数店铺大开着，超市里的水早被搜索一空，鞋店里的鞋子撒满一地，蒙上了厚厚的灰。不知谁家的鸡时而发出几声啼叫，划破县城的沉寂。
突然，我发现唯一倒塌的一间商铺废墟下竟然露出女人的长发和几只手，大的腕上戴着银色的镯子，小的被压在下面。很可能是一位母亲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但就在逃离的瞬间，房屋垮塌了，母子俩都未能幸免于难。
除了被埋在废墟下的人和试图救出他们的人，北川几乎成为一座空城。不断有灾民从遥远的山上走来，逃离这个让他们心有余悸的地方，也不断有人从山外风尘仆仆地赶来，要到这座城以及更远的大山里去寻找——儿子寻找母亲，父亲寻找女儿，丈夫寻找妻子。
一位母亲翻越了10座大山，徒步行走了两个昼夜，饿了就吃路边的野莴笋和野豌豆，终于到达半山腰的任家坪。她筋疲力竭，却不肯稍微放慢脚步，因为她要去寻找女儿。女儿在位于任家坪的北川中学上学，学校最大的教学楼垮塌了，不知女儿是否也被埋在里面。
一位父亲搭不上车，从绵阳走到北川，而北川还只是他的一个中转站，他要去更远的漩坪乡寻找失去联系的妻儿。尽管逃难出来的乡亲们说路很难走，但这个连食物和水都没带的男子，只说了一句话：“再难也得去啊。”
一位上初中二年级的女儿得知父亲还活着，就压在自家房屋的废墟下，便开始寸步不离地在外守候。当命令传来，上万军民因为上游水坝可能决堤被迫放弃救援，紧急撤离时，她却哭着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
一位依然在坚守岗位的老师，时刻牵挂着北川中学教学楼废墟下的女儿。女儿只要再有一秒钟就跑出来了，她都看到了女儿露出的手臂，腕上戴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手表。但当时大型机械尚未进入，她刨不出女儿的遗体，只好含泪回到需要照顾的学生身边。母亲夜不能寐，不住地念叨：“我好想把女儿刨出来再看看她，就是血肉模糊了，她也是我的女儿呀。”
5月16日清晨，收到一个朋友发来的短信，后来才知道，短信内容是一首在网上已经非常流行的诗《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读到那句“哪一个人的妈妈都是我们的妈妈，哪一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孩子”，我一直拼尽全力强忍住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罹难和失踪的人并不是一个枯燥的数字，那数字背后该是多少曾经鲜活的生命，该是多少妈妈的孩子和孩子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