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女儿,会叫她映秀
怀着一种类似于“逃兵”的内疚感,我打开电视,想看看震区的最新情况。于是,我又看到了你,映秀镇。
听说,你曾是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可我没见过你美丽的样子。在那些天里,你呈现给我的,是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粉碎成砖块和水泥板的楼房,被砸成钢板的汽车,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辨不清部位的人体组织,发腻中带点儿甜的尸臭味……
有朋友在MSN上告诉我,前些天,她看完滚动新闻,突然冲到阳台上,嚎啕大哭。我很理解她的悲伤,可我告诉她,我已经哭不出来了。电视里呈现的,抵不上现场惨烈的万一。而那样的故事,却在成千上万的废墟里,同时上演。
刚到震区的前半天,我吃过一份士兵的午饭,上面堆满了大肥肉。那时,我刚见到从废墟里抬出的尸体。我一度抑制不住强烈的呕吐感。可后来,在映秀镇,我可以很自然地啃着火腿肠,蹲守在一个小学的搜救现场。士兵抬着用塑料布盖住的孩子的小尸体,在身边来来去去。
“在这里,死个人,就像死只蚂蚁一样。”边上一个同行摇摇头说。
可蚂蚁还能在这些废墟里自由地爬进爬出,他们不如蚂蚁。
在此前近30年的有限人生里,多少还是积累了一些对生命的理解,对死亡的敬畏。可那一刻,我突然间意识到,它们已经坍塌了,如同眼前这块粉碎的废墟一样。
让人恐惧的,并非死亡。死亡见多了,人会麻木。最让我恐惧的,是一种失去同类的孤独感。夜里10点多钟,从小镇的山上往下走,惨白的月光,照在两旁的废墟上。一片死寂,连狗叫声都没有。没有同伴,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还有那些狰狞的瓦砾堆,和下面埋着的尸体。我是这个星球上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吗?
在映秀镇,只有几个孩子,让我笑过。镇口的抗灾篷里,有四五个孩子在用扑克牌“比大小”,还不时发生争吵。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场刚发生的灾难。在清晨的薄雾下,另一个帐篷的门口,一个4岁的孩子正坐在一辆玩具车上。他随着车子发出的音乐,有节奏地挥舞手臂。我走出很远很远,还能听到。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是生命的一种延续。在人生这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中,有了他们,你不会再感到孤单。
水站已经送来了水,明天,我要去买个新的喷头,然后去修MP3。现在,这些原本十分琐碎的烦恼,却成为一种奢侈的幸福。我不敢说,面对生活,我会更坚强,更勇敢,更有力量。但在这个小镇上见证的一切,至少会让我更理解生命的内涵,它可以很脆弱地消失,也可以很顽强地延续。
我们的生活都会慢慢恢复原状。可映秀镇呢?
若干年后,这个小镇的一部分,可能会成为一个地震博物馆。游客们沿着新浇筑的窄窄的水泥路,在一座座废墟间穿梭,温暖明亮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他们拍照留念的背景,却是这个小镇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是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山崩地裂之后,凝固住的那一刻。
我多么希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这里依然山清水秀,满街的人们熙熙攘攘,平静而幸福地生活。
映秀镇,再见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看你。如果以后,我能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将会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