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去飞翔
打开电脑,进入空勤机械师王怀远的女儿王爽的QQ空间,粉色的卡通像壁纸异常可爱,6月3日的一篇日志,却让人的心情从粉色的世界里陡然跌落。
她写道:“昨天中午,接到消息说失事飞机找到了,我高兴得差点疯了……可残忍的老天开了一个最可怕的玩笑——那个消息是假的……我呆了,愣了,傻了……爸爸,你在哪儿呢?你是不是在等着他们接你回家……爸爸,我以后会乖乖的听你的话,你快点回来,我等你一起回来过端午节……我和妈妈,等你回来……”
其实从直升机失事开始,所有人都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是总抱着侥幸的心理,揣测着诸多的可能:说不定他们被困在山里了,说不定他们迷失方向了,说不定……每个人都在期待奇迹的出现。
然而时至今日,天人永隔,亲人战友,从此只能长相思、长相忆。
(一)
在邱光华的房间里,书桌上放着一摞墨绿色封皮的飞行日记,书桌的一侧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了10多个电话号码。从名字上判断,前面两个号码,显然是主人兄弟的。
5月31日中午离开前,主人似乎与其中某个号码联系过——或许,那就是他留给亲人最后的声音。
这次灾难中,邱光华家中的房屋尽数被毁,年近80岁的父母住进了窝棚——这是地震发生4天之后,邱光华才得知的消息。通讯中断的那些天,面对同事的安慰,邱光华总是喃喃低语:“什么消息都没有,估计没希望了……愧对老父老母啊!”
后来,当得知堂弟捡了一顶从他飞机上投下的救灾帐篷时,他立刻打电话给家里:“把帐篷上交,让给更需要它的人。”
当直升机飞越满目疮痍的故乡,邱光华的眼中是否有泪?当他的机组从灾区接出一批又一批伤员,他是否在人群中寻找过白发的双亲?
邱光华的儿子邱峰也在陆航团工作,任汽车修理所副所长,在这次抗震救灾中主要担负物资输送的任务,经常搭乘直升机到灾区投放救灾物资,转运伤员。5月23日,他要搭乘的直升机正好由他父亲驾驶,在完成了必要的准备工作和交接仪式后,副驾驶李月跟他们开玩笑:“哎哟,这不是上阵父子兵吗?”机组成员都笑了起来,父子俩相视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他们知道,灾区的群众还在等着他们。
这几天,失事机组成了团长余志荣心中永远的痛。他说,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邱光华的父母。只要接到可搜寻的消息,他就驾机起飞,想着把战友们带回家。
(二)
团里的年轻人都喜欢称呼王怀远“王大爷”,他的威望和影响可以想象。做事严谨、为人坦诚、待人友善、宽厚仁慈,是他留给所有人的印象。听到“王大爷”遇难消息的那一刻,很多战士忍不住抱头痛哭。
5月12日晚,部队转入帐篷内休息,王怀远把床铺让给了来部队避震的战友家属,自己抱上铺盖卷住进了作战值班室。“没事,1988年云南7.5级地震我都见过了,不怕。震凶了,哨兵晓得喊我!”说完,他便转身呼呼睡去。
5月31日上午,飞行待命的王怀远看到修理厂一名新战士搬运救灾物资,汗流浃背、满脸尘土,便掏出手绢递给他,让他休息一下,擦把汗。“我都洗干净了,准备晚上拿去给他的,可是……他怎么……我!”说着,这名战士再次泣不成声。
也许直到“王大爷”离去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这名新战士的名字。
繁忙的工作,让王怀远无暇顾家。妻子先是随军,后来又不得不辞去教师工作,全力照顾丈夫和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的女儿。购买的经济适用房刚刚装修完,现在每月还着一笔数目不小的贷款……
抗震救灾期间,王怀远一直没有回家看看家里的情况,只是偶尔打电话问候一下家中的妻子和女儿。飞行结束间歇,当与机组人员聊天谈到爱人和小孩时,他说:“她们胆子真大,还住在14楼,不怕余震房子晃得凶,幸好是新房哟。”神情中充满了对妻儿的担忧和牵挂。
王怀远有个弟弟患有腿疾,行动不便,他承诺执行完这次任务后,就带弟弟到成都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但这已经是无法兑现的承诺。
再过几年就能退休的王怀远,早已替自己的退休生活做好了安排——回四川泸县的老家,种橘子。
他常说,农民的儿子,不能离开土地……
正是为了这片挚爱的土地,734机组献出了一切。
正是为了这片挚爱的土地,他们的战友又驾驶着雄鹰飞向了蓝天……
(三)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李月,除了飞行,最大的爱好是摄影。他的电脑里存满了各类自然风光和城市表情的照片,拍得很有艺术魅力。他还喜欢摆弄电脑,玩游戏,在虚拟世界里依然是一名钢铁战士。
像城市里所有的“80后”一样,李月完全懂得如何享受生活。只要有空闲,他便和朋友、恋人一起打保龄球、玩扑克、K歌。
李月是家中的独子,今年年初,刚刚领了结婚证的他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就投入了抗冰雪救灾工作。随后纷至沓来的任务,让婚礼一次又一次推迟。李月和汪玉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儿,也是高中同学。读大学的时候,两人相爱了。所有人都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见过他们的朋友,都戏称他们为“连体夫妻”,走到哪里都紧紧依偎,羡煞旁人。
旅行结婚,是李月最初的想法。他想用镜头,在名山大川的背景里留下最美的蜜月记忆。如今,新郎兼摄影师,却永远缺席了。
地震后,汪玉每天都会收到李月发来的平安短信,这是他们的约定。
5月31日,汪玉没有收到短信。第二天,当陆航团通知她,李月所在的734机组失踪时,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一遍一遍地拨打李月的手机,传来的声音却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汪玉是否会对李月说:别太宠爱我,让我可以慢慢适应失去爱人的悲伤……
(四)
见过陈林女儿的人都说:“那个小宝贝啊,实在太可爱了。”
卷卷的头发,超白皙的皮肤,胖乎乎的小手,娇滴滴的声音,刚刚学会说:“爸爸”、“飞机”……
对刚刚满一周岁的女儿,陈林有太多的爱还没来得及表达。部队任务多、飞行任务重,一直没来得及好好给小宝贝过一周岁生日。在执行任务临别前,他搂着可爱的小家伙说:“等爸爸打赢抗震救灾这场战斗回来后,一定给你买一个漂亮的大蛋糕。”
或许是自己有女儿的缘故,陈林对灾区的孩子特别关注。在茂县,直升机上已经救上来16名伤病员。直升机随即启动,登机梯已经收起,陈林这时从驾驶舱窗口看到下面还有两名受轻伤的儿童在哭泣,便打开货舱门,跳下直升机,将两名儿童抱了上来。当时根据防疫规定,机组人员不得与伤病员接触,可陈林没有想那么多,他先想到了要救人。
地震发生后,陆航团在操场为飞行员家属搭建了避灾帐篷。陈林却坚决不让妻子来队:“团里这么忙,不要添麻烦了!”
5月30日11时,当妻子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来队看望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面的陈林,谁也没有想到,这就是夫妻、父女的最后一面……
陈林曾向战友们描述他念念不忘的一幕:一对受伤的映秀镇夫妇被送上飞机后,一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机组人员安慰他们说,没事,没事,咱们已经安全了,但两人还是不分开。
不知陈林是否在某一次报平安的电话中,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妻子?如今痛失丈夫的妻子,是否会在忆起这一幕时,责怪丈夫没有多留些时间让家人相聚?
(五)
向张鹏所在连队的官兵们询问他的生前事时,几乎没有人,能讲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名23岁的战士,是遇难机组成员中最年轻的一位,实在是太普通了。
如今能面对的,是这个年轻战士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张鹏抿着嘴在笑,仿佛帮他拍证件照的战友说了什么逗乐的话。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平时有什么爱好?远在山东的父母是否知道他一次次飞往灾区?
战友们说,张鹏不爱说话,碰上年轻人之间磕磕碰碰的事,总是扭头就走。家在农村的他,花钱特别“抠”,去年过年的时候上街买回一双新皮鞋,兴奋得像个小孩子,擦了又擦,总舍不得穿。
战友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回忆,拼凑着一个并不高大的、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只是众多搬运物资和转运伤员的战士之一,他在忙碌的凤凰山机场满场地跑。看到哪儿需要人手就去帮忙,看到哪架满载物资的直升机即将起飞,就一个箭步跳上去。他是那么不起眼,以至于直到飞机失事消息传来、部队清点人数时,人们才知道,张鹏上了那架再也没有回来的734直升机。
这位自山东滕州来到天府之国从军的战士一定知道,从地震发生的那一刻起,全中国的心,都和四川连在了一起……
张鹏的房间原封未动。从直升机失事到现在,战友们仍然相信,他会回来的。
房间的外墙上挂着一部红色的电话机。
出发时,张鹏是否就是站在这里,给远在山东滕州农村的父母打去最后一个电话?
陆航团管理股管理员高跃说,参加抗震救灾以来,张鹏的话突然多了起来。睡在车里、走在路上,时不时跟战友们说说在灾区看到的人和事。
“我想收养一个孤儿。”一天晚上,张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高跃哑然失笑:“你个小屁孩儿,你自己还没长大呢!”
“长没长大跟我的年龄没有关系,而在于是否懂得了责任,懂得了勇敢无私。”
张鹏一字一顿地回答,让高跃怔住了。
灾难,让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几天前还在为没能跟明星合上影而神情沮丧的男孩,突然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