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老虎说起
毕：事件能够有这样的结果，有一些具体的原因：一是造假方是个普通农民，并不高明，不同学科的专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破绽；二是支持周老虎的官员级别不高，权势有限，最高的不过是地方的厅局级干部；三是引起了舆论的高度关注，特别是引起了互联网的高度关注，相关行政部门难以推诿，不了了之，必须查出真相，水落石出。然而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类似的事件，并不都能达到这样的结果。
梁：我同意你的判断。最近，我读到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院史研究室编印的《薛攀皋文集》，感慨颇多。薛先生在中国科学院从事了几十年科学研究的组织管理工作，是科学界许多重大公案的亲历者、见证人和研究者。他的文集中，记述了乐天宇事件和胡先骕事件、为麻雀翻案事件、1958年到1959年生物学部种高额丰产田与农民竞赛放卫星事件、1960年的全民超声波化运动、中国心理学界的沉浮、金凤汉事件等多起当代科学界的公案。与这些事件相比，周老虎事件可谓小事一桩，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毕：薛先生讲述的这些事件，涉及的人物层次比周老虎事件高得多。有的牵涉到国家的领导人，有的具有国际因素。高端政要如果不能谨慎地使用权力，而是非理性地干涉科学研究，后果轻则闹出笑话，妨碍某个学科的正常发展，重则劳民伤财，给生态环境和国计民生造成危害。
梁：这些事情，有的和老百姓有密切关系，比如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历过全民打麻雀的运动。有的事件，一般人不知道，如果不读薛先生的文集，我也不知道。比如金凤汉事件，知道的人就很少。
毕：金凤汉是邻国的一位教授，1963年声称发现了经络系统的实体，命名为“凤汉管”和“凤汉小体”。当时《人民日报》在没有听取我国科学家意见的情况下，就用两个整版加一个半版的篇幅，全文发表了他的研究报告，并配以评论，称赞这是具有世界意义的贡献。中国科学院生物学部邀请了张孝骞、张軻、张作干、赵以炳、张龙翔、沈同、张致一等十几位解剖学、组织化学、生理学和生物化学领域的专家，在竺可桢的主持下召开座谈会，专家们对金凤汉的报告提出了质疑。中国科学家投入很大力量重复金凤汉的实验，其结果都无法支持他的结论。金凤汉因为弄虚作假，后来被本国人揭露，无颜以对，自杀身亡。但我国对这个结果却长期秘而不宣，避而不谈。对此，薛先生反思：“我们开头没有处理好，或者说我们的工作程序颠倒了。我们是先宣传赞扬，然后科学家出访，了解情况，然后回来重复实验，最后证伪，事情弄清楚了，我们保持缄默。如果先请科学家上场，就不会宣传赞扬，不会如此尴尬。也不大好责怪新闻媒体。媒体的误导，有的时候是限于主事者的知识水平和辨别真伪的能力，有时候也难免是奉命行事，替决策者受过。”
梁：薛先生讲的这些事件，都是陈年往事，在社会关注的程度上，远远不像如今的周老虎事件，几乎达到家喻户晓的程度。但其背后却包含着更深刻的意义。现在倡导科学发展观，国人科学素养的提高，固然需要正面的知识普及，也需要了解历史上违反科学常识的教训，需要了解这些典型的案例。特别是掌握权力的官员，善于汲取前人的教训，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毕：可惜的是，像《薛攀皋文集》这样的好书，至今没有公开出版，也使人们得不到一个汲取教训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