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科学的溃败
在人类中枢神经系统的运动中,神经元扮演了重要角色。它的数量高达数百万亿,是地球总人口的10~20倍。如果浮士德以极低的价格——1法郎一个,把神经元出售给魔鬼,那他将会得到无比巨大的财富,这笔钱,足以支付所有法国人200年来的个人税款。
单个神经元的功能,是接受和传递一些电码信息,每一个神经元,都与周边的数千个同类,保持着长期的联系。人类正是依靠这个规模难以想象的丰富神经网,来感知周边的环境、进行思考,和进行下一步的活动。
这个超级复杂的网络,显然是受到人类遗传基因的影响:一些基因提供了制造蛋白质的方法,而蛋白质参与着中枢神经系统的构成,调节着它们的功能。
可是,这个神经网自身的结构,也是被这种遗传程序确定的吗?那么,从这个问题延伸开来,从一个精子与一个卵子的偶然相遇,然后成为一个在人类命运的洪流中占据绝无仅有的席位的生命个体,这种存在,也是一个预定程序的结果吗?
从18世纪开始,科学家就不断地对这种现象做出自己的解释。1773年,法国生物学家拉普拉斯向法兰西科学院递交了一篇论文,他指出,物理世界的法则十分严密和精确,无论宇宙还是个人,都是被预先确定好的,因此,对现在的完全认知,将会帮助人们“百分之百地确定某个系统在过去或未来任意一个时刻的状态”。
在当时,这篇论文成为指导生物遗传学者们进行研究的一个重要原则。直至20世纪初,美国动物学家威尔逊依然认为,人类的举止行为,包括其中最微妙的部分——智力行为,受到那些记录在人类基因中的精确机制的支配,换句话说——人类,是受程序控制的。
我们可以理解,在18世纪,当现代科学刚刚开始显露它的威力时,科学家们的希望,是在一个遥远却可以想象的未来,实现对整个宇宙所有机制的全面完整的认识,精确地预测将要到来的下一刻。
但今天,我们知道,这样的理想,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如果人类的行为可以预设,魔鬼怎么舍得花那么高的价钱?”
的确,人体是一个建立在原始受精卵上的系统,在子宫内的9个多月里,胎儿平均每分钟制造25万个神经元,有时甚至达到50万个,这样一种复杂的系统,以如此疯狂的节奏运作着,实在无法想象是基因严密控制的结果。
1974年,法国生物学家尚热和当尚终于提出,神经网的结构,只是相应的基因,以“模糊而不稳定”的方式确定的,随后依据外界的刺激固定下来,“大脑的构造,不是取决于遗传信息,而是取决于个体巧合的生活经历”。
在随后的几十年中,这一理论已经成为生物学和遗传学研究的原则之一。一直到本世纪初,日本生物学家关于某些神经反射定位的最新发现,依旧验证着这一理论。
这位日本学者发现,大多数日本人大脑的左半球,对接受某些“特定”声音起着主要作用,而在同样的条件下,欧洲人、非洲人甚至中国人,则是大脑右半球的某个位置起作用。
但让人吃惊的是,生活在美国的母语为英语的日本人,与美国人的反应区域相同,而少数移居到日本的讲日语的西方人,他们的反应区域也变得和日本人一样。
于是,这位学者从中得出结论:神经网这个区域的功能,并非受到遗传的制约,而是受语言环境特性的支配。
“承认这种巧合和不确定性,并不代表着科学在真相面前的溃败。”阿尔贝·雅卡尔说,“科学不是一棵按照固有法则自发生长、让我们被动地收获果实的大树,它不是教给你答案,而是教给你更好地提出问题的能力。”
《科学的灾难?——一个遗传学家的困惑》(法)阿尔贝·雅卡尔著 阎雪梅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