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将窄梦付宽春
散儿在高校教古典文学,课讲得满堂生辉,倾倒无数男女。我去她任教的学校办事,打校长的旗不好使,打散儿的旗好使。
暮春时节,忽而得知散儿罹病,在一家医院做了手术。我去看她,她身体虚弱得笑起来都吃力,却依然忘不了逗趣:“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德行,只琢磨着等好利落了,再去见你,在你面前撩开衣服,给你看狰狞的刀疤。呵呵,连台词都想好了—用炫耀一件新衣服的口吻跟你说:咋样?你没有吧?”
看她床头放了一本《宋词》,我问:“还看书啊你?可别累着。”她说:“这是我的麻药。伤口疼的时候看两眼,止疼。”
从散儿那里回来,终是对她放心不下,担心她在病榻上太过忧闷,便时不时转发条好玩的短信给她看。她有时会回我一段宋词,不是“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就是“纵岫壁千寻,榆钱万叠,难买春留”。我猜想她是在借惜春自怜自叹——虽说她是个豁达敞亮的人,但病中的心境,总是难免凄凉惆怅的吧。
忽一日,一连收了散儿发来的4条短信,吓得我赶忙丢掉手中的活儿,专心看起她的短信来。一看之下,才晓得是她这条“吃古书的虫子”(散儿自况)犯了“职业病”。
以下便是她发来的短信:“哈哈!今细读姜夔词,有一重大发现,愿与君分享——姜夔这家伙,练字的功夫着实了得!有一个字,他用得密极且妙极!就是那个‘吹’字啊!且看:‘梅边吹笛’、‘清角吹寒’、‘翠叶吹凉’、‘疏桐吹绿’、‘老鱼吹浪’、‘朝寒吹翠眉’、‘吹入垂杨陌’、‘渐吹尽,枝头香絮’、‘西窗又吹暗雨’、‘一夜吹香过石桥’、‘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试问当今最善‘吹’之人,谁个又能‘吹’过这个姜老爷子?”一时间,我和我的手机,都被遥远的姜夔和并不遥远的散儿吹得幸福地眩晕起来……
真是欣赏散儿的心情,无论怎样,它总是竭力营造着属于自己的“局部晴天”。忆起那年冬季,散儿去西安学习,她的丈夫乘隙和一个女孩好上了。消息传到我耳中,气得我回到家和自己的男人怄气,仿佛是他辜负了我。散儿从西安回来后,我们都相约对她保守秘密,不想她居然全部知晓了。她不吵也不闹,卷起行李就住到学校宿舍去了。散儿的丈夫懊悔不已,到学校向散儿道歉,跪下央散儿回家。散儿说:“你当真爱我不爱她?”那男人说:“我跟她只是逢场作戏,从来没用过真心的。”散儿说:“好吧,你把她叫来,当面告诉她这一切。然后我就随你回家。”那男人便果真那样做了,散儿也就果真雍容践诺。事后我夸散儿大度,散儿说:“不大度又能怎样?一条虫,蛀了我的苹果,我再恼火,那虫眼也弥合不上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剜掉那虫子和虫眼,然后,庆幸自己的苹果还没有彻底烂掉。”
身上有了狰狞的刀疤,爱上有了丑陋的虫眼,这些,无疑都是让人伤怀的事,换做旁的女人,或许会选择纵声大哭的吧?但这个散儿却偏不哭。她出院后发给过我这样一句话:“只将窄梦付宽春”。我备极赏爱,问她出处,她答:“嘻嘻,是散儿自家‘组装’的,喜欢的话,就常温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