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是单翼的

    泳池里的水上芭蕾当然也很美，但那种娇巧之美，虽然尽曲尽工，尽曼尽妙，不过，能让你荡气回肠吗？能让你心旷神怡吗？以我陋见，人生最壮阔的美景，就是诗人李白用诗句描绘的，川妹子殷剑用彩帆插图的这种气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殷剑与李白共历了“行路难”那首伟大诗歌的艰难开头：“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但李白却没有能与殷剑分享那首诗的酣畅结尾：云白天蓝波如碧，大风起兮征帆急；身有彩凤单飞翅，万幡落毛尽如鸡。

    说真的，就在殷剑和她的竞赛对手们的彩帆迎着海风，在波浪中轻轻抖动的时候，一股热流向我的心头袭来。那是让我窒息的一种崇高美感触碰到我平时沉睡的一根神经。一刹那间，我感觉，那根本不是什么帆板比赛，而是一群美丽的天使各自展开一只斑斓的翅膀向我们踏浪而来。在这群天使里，有一个天使，给这个黄土地民族送来了海的蔚蓝……

    其实我知道，所有的天使都不可能是单翼的，假如我们只看见了她的一只翅膀，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机会看见她的另一只翅膀。那只翅膀通常都带着伤，滴着血，或者缠着绷带，那是一个伟大运动员通常都难以见容于世人的独特个性，即使是名叫殷剑的这个天使。

    她是四川邛海（四川第二大内陆湖）边一个渔民的女儿，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城市居民。她报考水校，主要目的，就是让自己的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俗称“农转非”。她的个性特征，就是倔强。她成在倔强上，差一点也毁在倔强上。在邛海水校时，她不怕训练的艰难枯燥，从不抱怨。一整天的训练课程结束后，她还是不肯上岸，往往加练到天黑，教练也不得不站在岸边等她。她的优势是在大风速度上压倒队友，但是在需要技巧的小风跑中却总是落后。她不服气，苦寻小风跑的突破口，结果，小风跑成了她的制胜法宝。

    这股倔脾气是双刃剑，有时会变成伤人的戾气。倔脾气上来了，九头牛拉不回来。有一次，她和水校闹别扭，站在水校门口发誓说，“我再也不进这个门了，天无绝人之路，我干其他的，照样行！”学校只好开除她。后来，她回心转意，水校热情欢迎她归来。如果水校没有邛海般的容量，殷剑，就可能变成“殷鉴”。

    我国有千万个好传统，但有一个坏传统，就是蔑视甚至泯灭人的个性。有个性的人，容易被视为异类。著名乒乓球女选手何智丽也是个生性倔强的人，她当年不愿意按照队里的安排，去故意输球给自己的队友，结果被开除。最后酿成她个人和她的国家两败俱伤的悲剧。

    应该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中国社会各界，包括体育界，对个性逐步开始尊重。罗雪娟口无遮拦，出口伤人，但还让她参加了雅典奥运会，结果，为中国赢得了唯一一块游泳金牌，但很快退役，让人惋惜。林丹也是个个性张扬的人，正是这种个性，让他成为有争议的人，也让他成为比赛型和表演型的人。中国羽毛球队对他表现了更大宽容，对他的小节故意视而不见。羽毛球男子单打决赛前，他的教练对他的输赢似乎并不关心，关心的是他获胜后，将以何种方式庆祝。

    这次北京奥运会最大亮色之一，就是各具个性的伟大运动员各具特色的表演：男子百米和两百米跑的天才，牙买加运动员博尔特获胜后的射箭动作和古怪舞蹈；俄罗斯女子撑竿跳高选手伊辛巴耶娃把奥运村里的被子带到赛场，跳完一跳后，就把被子蒙在自己头上。当记者问她全场只剩下她一个人跳时的感觉是什么时，她笑了：“我感觉我像个女皇。”

    没有这种睥睨一切的个性，她怎么可能跳过人类的极限？

    一个国家能给运动员的个性多大的发展空间，这个国家的运动员就有多大可能在人类从未企及的高度上飞翔。天使不是单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