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什锦月饼

    都是浓妆艳抹的丽人样，仿佛随时准备隆重登场，厚厚的一层脂粉掩着，华贵得失了本真。标价也吓人，动辄几十元一只。有女孩请我分享她的恋爱果实——一盒哈根达斯月饼。八只精装，价格高得离谱，888元。我笑了。也只有热恋中的人，才舍得如此花血本买来尝吧。恋爱中，女人喜欢用钱的多少，来衡量感情，越舍得替她花钱，那爱，越是深厚。总要到婚姻里，方才明白过来，过日子最讲实际，那些昂贵的东西，终究是靠不住的，远不及做一顿简单的饭菜来得可口和幸福。

    我切下一小块，尝。奶油味儿太重，吃不来，遂搁下。倒是儿子，听说是哈根达斯的，他欢呼一声，切下一大块。他欢呼不是冲着月饼，而是冲着哈根达斯。但在吃了一口后，他说声，不好吃，扔掉了，没有一点点可惜的样子。他忘了刚刚的欢呼，转身去做别的事了。易得的快乐，也易失。有时我瞎想，要是我的儿子，也曾经历过我那样贫穷的童年，是不是会多出许多绵长的快乐？

    我在寻找我的月饼，我的什锦月饼。用牛皮纸包着的，牛皮纸的外面，渗出金黄的油渍。那油渍，是香的。掉出来的月饼碎末子，也是香的。放了月饼的桌子，也是香的。连空气，也是香的。使劲嗅，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哦，中秋节呢。几双小眼睛，围着桌子，等着分月饼。有限的几只月饼，乖巧地躺在牛皮纸上，外表烤得焦黄，层层起酥。上面点缀着什锦丝，红绿相间，真漂亮。运气好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可以一人分到一只。托在掌上，仿佛托着世上所有的甜。更多的时候，我们一人只能分得一小块。那一小块，绝对不舍得一口吞掉的，而是慢慢舔着吃。甜蜜却在心中，拉得长长的，一直蔓延到今天，也还记得那甜。

    读高中的时候，我在离家几十里外的镇上。那时，许多人家的生活条件已好多了，不过月饼还稀罕着。入学第一个中秋，是在学校过的。下午，学校的高音喇叭里，一首歌曲放完后，突然传出这样的通知：各班的寄宿生请注意了，每班派一人去食堂领月饼。

    噢——教室里爆出一片欢呼。我只觉得衣服下面的心，跳得欢快，表面上却强装着，不把欢喜露出来。月饼很快领来了，是用脸盆端来的，一人两只。是我熟悉的什锦月饼，上面缀着红的绿的什锦丝。当天晚上，月饼放在一边，我铺开信纸，给家里写书信，第一句是这样写的：爸，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天中秋节，我们学校一人发了两只月饼呢。

    那晚的月亮，在我的眼里，也是一只甜蜜的大月饼。操场，操场边上的梧桐树，红砖红瓦的教学楼，还有我，都浸在那甜甜的月光里。

    秋雨几滴，天气凉得浅浅的。短袖子外面，再罩一件衫，随意又舒适。气候宜人当属这个时候。中秋真的到了。我也去买月饼，来应和这样的节日。找遍商场，却不见我的什锦月饼。朋友听说了，朋友笑，现在哪还有那种小作坊做的月饼啊。想想，也是，那些小作坊，早已不见了影踪。岁月的消逝，原本是一件悄没声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