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美术有什么关系
1927年四五月间,鲁迅写了《故事新编》中的《眉间尺》(后改题《铸剑》),又编定《野草》、《朝花夕拾》,加上先前出版的《呐喊》、《彷徨》,按他的说法,“可以勉强称为创作的,在我至今只有这五种”,“此后就一无所作,‘空空如也’。”(《〈自选集〉自序》)而就在这年年底,鲁迅起手翻译日本坂垣鹰穗著《近代美术史潮论》,连载于《北新》,1929年3月登完。据他说,“我所以翻译这书的原因,是起于前一年多,看见李小峰君在搜罗《北新月刊》的插画,于是想,在新艺术毫无根柢的国度里,零星的介绍,是毫无益处的,最好是有一些统系。其时适值这《近代美术史潮论》出版了,插画很多,又大抵是选出的代表之作。我便主张用这做插画,自译史论,算作图画的说明,使读者可以得一点头绪。……至于这一本书,自然决非不朽之作,但也自成统系,言之成理的,现在还不能抹杀他的存在。”书中观点鲁迅未必尽皆认同,但借此展现了他有关世界美术的广阔视野。不过鲁迅此后主要着力的版画,《近代美术史潮论》几未涉及,只有个别插图是铜版或木刻而已。
1929年1月,鲁迅编印了第一种画集《近代木刻选集(1)》,至1936年7月,陆续有《谷虹儿画选》、《近代木刻选集(2)》、《比亚兹莱画选》、《新俄画选》、《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北平笺谱》、《引玉集》、《木刻纪程(1)》、《十竹斋笺谱》、《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和《死魂灵一百图》问世,此外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的《苏联版画选》,亦为他所编选。目的则是:“有时是重提旧时而今日可以利用的遗产,有时是发掘现在中国时行艺术家的在外国的祖坟,有时是引入世界上的灿烂的新作。”(《〈艺苑朝华〉广告》)也许还可加上一条:有时也是鲁迅的一种自我表达方式,就像他写杂文和翻译文学作品及理论著作一样;彼此间也不无相互补充、替代之用。最显明的例子便是在《为了忘却的记念》中所说的:“当《北斗》创刊时,我就想写一点关于柔石的文章,然而不能够,只得选了一幅珂勒惠支夫人的木刻,名曰《牺牲》,是一个母亲悲哀地献出她的儿子去的,算是只有我一个人心里知道的柔石的记念。”
这些画册反映了鲁迅的审美趣味,其间容有差异。譬如他曾说,《木刻纪程(1)》“其实,佳作并不多”;而所云《新俄画选》“其实那里面的材料是并不好的”,则是相对于后来居上的《引玉集》而言。鲁迅最中意的,恐怕还是其中“自然也可以逼真,也可以精细,然而这些之外,有力,有美”的一路画作。他评梅斐尔德“很示人以粗豪和组织的力量”,评苏联版画家“没有一个是潇洒,飘逸,伶俐,玲珑的。他们个个如广大的黑土的化身,有时简直显得笨重”,“它真挚,却非固执,美丽,却非淫艳,愉快,却非狂欢,有力,却非粗暴;但又不是静止的,它令人觉得一种震动”,以及引用亚斐那留斯的话评珂勒惠支“这艺术是阴郁的,虽然都在坚决的动弹,集中于强韧的力量,这艺术是统一而单纯的——非常之逼人”,都是这个意思。
鲁迅所编印的画册,大概要数上述几种最能体现他的美学观念。还有一部亚历克舍夫的《城与年之图》,亦在其列。此书包括鲁迅所作小引,曹靖华写的费定著《城与年》概略,亚历克舍夫的全部二十八幅木刻——由画家手拓,鲁迅逐一写有简要说明。1936年春夏之际鲁迅已编好,“至于印法,则出一单行本子,仍用珂罗版,付印期约在六月,是先排好文字,打了纸版,和图画都寄到东京去。”然而因病重未能实行。鲁迅逝世后,生前几种未刊之作陆续印出,唯独此书迄未出版。标有鲁迅说明文字的亚氏插图曾印入曹靖华译《城与年》中,但与鲁迅这部遗著毕竟不是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