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亲的心路历程
得到主管机关答复历时一年
女儿突然离世 宛如晴天霹雳
“恬恬,今天是阴历七月初八,你离开我们整整一年了,爸爸妈妈想你!还记得你去年说:‘爸爸,你能不能明年带我去看奥运会?’爸爸妈妈今天陪你看奥运会的开幕式转播。”8月8日,奥运会开幕式前,崔红喜在“医疗事故”网站上留言。
一年前的那几个夏日,崔红喜至今刻骨铭心。
那是2007年8月16日,他带7岁的女儿恬恬去横沙岛玩耍。在海边,水声笑声,清晰在耳。只是那天乘船时,恬恬呕吐了好几回,让崔红喜心疼不已。而他也没有料到,这只是女儿发病的先兆。回到家后,恬恬便高烧不退。
崔红喜记得,8月19日,心急如焚的他和妻子高趁心带恬恬去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做检查的每一个步骤。两个多小时的急诊挂号、输液、抽血、打针、量体温,各科室之间的来回奔波,直到急诊科的年轻医师李安娜(化名)诊断说,这只是发热反应,孩子不用吃药,可以回家了,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之前的一些不安和疑虑,也随着三级甲等医院的名号而烟消云散。
然而当天夜里,恬恬的情况却不见好转。腹痛、恶心等症状只增不减,崔红喜和妻子想到医生的诊断,也只是不断地鼓励恬恬:“勇敢一点,病很快就会好的!”一直惧怕医院的恬恬,实在难受得不行,居然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医院看病。崔红喜和妻子第二天一早又带女儿去了儿科医院。
崔红喜也不会忘记女儿最后说的话。在等待接诊中,恬恬对他说:“爸爸,我想睡觉。”随后,孩子就虚弱地要闭上眼睛。崔红喜和妻子不断呼唤着不让女儿睡去,安慰她说:“恬恬,你坚持住!医生马上就给你看病。”之后恬恬痛苦地尖叫:“我痛得受不了”,就昏了过去。
在急诊转到外科的路上,夫妇俩一边高喊“请让一下”,一边连冲带撞地抱着孩子,在长长的、异常拥挤的走廊跑着。之后的一切抢救都无济于事,心电图显示为一条直线。
这个结果宛如晴天霹雳,崔红喜彻底懵了,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恬恬和妻子从河南老家来上海看自己,本该一家团聚的欢乐却骤然跌入冰点。
那漫长的一夜,崔红喜和妻子陪伴着女儿,在医院太平间门外的长凳上默默无言地度过。
医院诊疗过程 备受家长质疑
在记者面前,这位从河南来沪工作的35岁的汉子,始终用冷静平和的语调叙述着,没有流露出过多激动的情绪。而坐在一旁的高趁心却难以自控,从开始的沉默不语,到背过身去不住地抹眼泪。
自恬恬出事后,崔红喜就把女儿的病历看了一遍又一遍,再逐渐回忆在医院诊治的每一个细节。除了悲伤,更多的是不解与愤怒。
他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天上午输液结束时,体温明明是从37.8摄氏度上升到38.1摄氏度,而病历上反映的却是“输毕,热降”;为什么第一天在外科的病历记录上,没有医生的签名,而急诊科医生也只是草草地签了一个姓;为什么第二天在急诊科,年轻的李医师束手无策时,找来上级医师支援,他看了看就走开了,也没有在病历上留下任何记录;为什么抢救室医生明明记得是个男的,事后来补签的却是个女的;为什么李医师让把孩子抱进抢救室后,在孩子已经昏迷的情况下,又吩咐抱回外科诊治;为什么女儿的死亡诊断是“暴发性心肌炎”,后面还打个“?”。
后来,崔红喜又得知抢救室与外科之间原来专门设置了一条“绿色通道”,距离会比其他路近很多,那条长而拥挤的通道现在在他看来,延误了宝贵的抢救时间。后来,崔红喜也在化验单里发现,女儿尿检时应该贴在试管上的标签还原封不动地留着,根本没有被撕掉。
医生李安娜是“80后”,做医生才两三年。崔红喜觉得在女儿的诊治中,她缺乏一定的经验,水平有限,而上级医师也没有及时对她进行支持,才造成了诊治的延误。“孩子走了以后,我们几次去医院,就再也没见过她。”崔红喜说。
“我最气愤的是这个过程。”崔红喜认为,女儿死亡最大的问题在于医生的误诊。如果是水平原因,他可以接受,但发生这样多的失误,他是不能接受的。他与医院进行了一次次的交涉,得到的答复是:这些都是符合治疗常规的。一个负责接待的医务科人员说:“孩子在这边死,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这样的说法,令崔红喜难以接受。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医院的强势,自己的弱小。
为了讨回公道 夫妇从未放弃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崔红喜夫妇始终在为女儿讨回公道而奔走。
孩子刚去世后,夫妇俩回到住地,不明就里的邻居还询问,怎么恬恬没一起回来?崔红喜强颜欢笑,谎称女儿出去玩了。夫妇俩不想再被热心的邻居问起,便迅速搬了家。妻子高趁心也留在了上海,陪伴丈夫,两人一起抚平伤口。
崔红喜曾在医疗行业从业多年,在河南一家医院做了几年后勤工作后,2002年来到上海工作。但女儿出事后,他便把工作辞掉,专心处理女儿的事情。
在这一年间,他拿着病历找了各大医院的名教授、主任医师。对于病历上的每一个句子,每一个符号,他都早已熟记于心。当他把病历给一位老医师看时,这位医师直呼医生诊治得“糊涂”。
在这一年间,他学了很多医疗知识,在书店里翻了不下100本的医疗书籍,而学得越多,他就越觉得医院有过失。比如第一天外科检查已经排除问题了,第二天还是把问题往外科推;比如安乃近的注射问题;比如医生采取的措施没有一项是针对脑炎或心肌炎的,他在书上看到通常的做法应该是“强心利尿扩血管”。
在这一年间,他从没有放弃任何正规途径来解决问题,他坚持把民事、行政、刑事三条路都走一遍。
在这一年间,他和几位热心人士一起筹建了“中国医疗事故网”。在上面发帖管理,成了他每天的工作。在这里,他接触了许多与他家情况相似的人,他感言:“出了医疗事故,能坚持走下去的人实在不多,有的是因为没有经济实力,有的是因为没有精力。”
主管部门:基本符合诊疗规范
崔红喜起诉上海市卫生局行政不作为案,已开庭审理。经协商,上海市卫生局表示将履行行政职责,对崔红喜反映的情况进行调查处理。2008年8月6日,崔红喜撤诉,他解释:“只要卫生局去履行他们的法定职责,有没有判决书不重要,我们家属要的是主管部门的实际行动。”
崔红喜认为,李安娜也触犯了刑法中的医疗事故罪,他已向上海市徐汇区公安局报案。而民事诉讼状也已准备好。“尽最大努力,做最坏打算吧!”崔红喜希望自己的经历可以给其他医疗事故受害者家属一定的借鉴和帮助。
8月11日,崔红喜向上海市卫生局递交行政申请书,希望卫生局在调查过程中进行听证。8月15日,他收到了卫生局的回复,未对听证申请答复,而是做出了“基本符合诊疗规范”的答复。
上海市卫生局在给崔红喜的答复中针对他的一些质疑进行了回应。卫生局表示,经过对李安娜的调查,恬恬于2007年8月19日因“发热、腹痛、呕吐”到儿科医院就诊,经内科诊治,外科医师会诊,进行相应的检查和常规处理后,患儿情况平稳,嘱次日复诊,若腹痛加重,或有任何病情变化及时就诊,但嘱其随访、复诊在病史中未做记载。
2007年8月20日,家长再次抱患儿恬恬来诊室要求先诊治再挂号,当时患儿及家长表情均较平稳,要求其到护士处预检后再就诊。护士带患儿进诊室时,其正在为前面一名就诊的哮喘患儿下医嘱,此时一名进修结束的医师将一包白大褂留给她,与她说了一句话,之后就给患儿进行诊疗。
而关于让家长抱着昏迷的患儿从抢救室到外科会诊之事,李安娜陈述,当时因急诊室较吵,患儿查体又不是很配合,就让家长抱孩子到抢救室查体,发现右腹压痛明显,就找来急诊的上级医师周渊峰,周检查了患儿腹部后建议再请外科会诊排除肠套叠等外科疾病。当时李安娜在抢救室电话联系外科会诊,因外科会诊只有刘颖一名医师无法走开,为抓紧时间,李安娜就带着家长抱患儿直接到外科去诊治。上级医师周渊峰诊察病人的情况未做病史记载。
关于崔红喜陈述的,李安娜将孩子从急诊室抱到抢救室后,出去找了一位上级医师宋义清,但宋义清来之后只是简单看了看,一言不发就走掉了。
上海市卫生局的答复称,经调查,当事医师宋义清陈述,2007年8月20日上午10时左右,当时作为医院抢救室把关医师的宋义清正在重症监护室,有人叫她后马上到抢救室,这时,刘江斌、李安娜已经在为患儿进行心肺复苏了,了解病情后立即参与抢救,指导用药、与家属谈话、请心内科会诊等,直至10时58分宣布患儿死亡,一直未离开抢救室。在这之前,李安娜没有叫她对患儿进行过会诊,李安娜也确认此事。崔红喜所称的李安娜将孩子从急诊室抱到抢救室后,找来的上级医师是周渊峰,为该院儿内科主治医师,周渊峰看过患儿并建议请外科会诊。
崔红喜还称,外科医师刘江斌违反呼吸、心跳骤停应第一时间处置的常规,没有就地处置,把孩子抱回抢救室。
上海市卫生局对此质疑的答复称,经向刘江斌、李安娜及医务科调查,2007年8月20日上午9时55分左右,刘江斌从外科急诊处理完病人刚踏进外科门诊室,看到躺在诊疗床上的患儿脸色很差,诊其脉很微弱,因为外科门诊室内无抢救设备,故立刻抱起患儿,与家长及其他两名在场医师李安娜、刘颖一起奔到距离20米左右的抢救室对患儿进行抢救,前后不到1分钟。进抢救室后立刻与其他医护人员一起对患儿进行心肺复苏,直至内科上级医师、心内科医师到场后,考虑患儿是内科疾病便回到外科门诊继续工作。
上海市卫生局的答复称,根据现场调查情况,儿科医院诊治恬恬的过程基本符合诊疗规范,但有关医生在病史书写上存在缺陷,一些诊察内容未做病史记载。当事人如有异议,建议按照《医疗事故处理条例》的有关规定进行处理。
崔红喜对上海市卫生局的答复不服,与律师商议后决定向卫生部提起行政复议,希望能引起高层的关注,公平公正地处理此事,另外也希望能使医院和卫生部门有所警醒。“正确面对医疗纠纷中出现的过错,将减少很多不应该出现的医疗纠纷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