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单纯渐去
“鲍尔吉”乃成吉思汗贵为可汗的大姓,“原野”则是再草根不过的词儿,它们在一个我称为“蒙汉合壁”的名字上联姻。原野写过一则短文,说自己去邮局取六元钱稿费的经历,那个认真的柜员一定要他出具两个人的证明与印章,除了原野之外,还要鲍尔吉的,这才能取现钱,弄得他不胜其烦。所以有时名字复杂了也不好。
但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那个更加草根的原野。那时候他写诗,也写小说,同时把自己对这世界的感想随手记下来,收在一起,叫作《字条集》,我以为佳妙,接手整本《草原》的编务后,就请他开了个专栏,这在那时是稀罕的做法。后来看见市面上有一套上海人民出版社编的丛书,收的都是哲学家随笔,觉得原野不比他们写得差,就在版权页上找出编辑名字,请他去试一试,结果就有了那本《脱口而出》,是原野的第一本文集。
我去赤峰办别的事,初次见到他本人。原野从言语中探知我颇有兴趣于烹饪,请我吃饭而不敢贸然做菜,于是放了一桌各式各样的罐头水果,再加上喝红酒。那顿甜蜜的家宴,实在算不上好吃,却让我充分领略了主人的一片纯真之情,至今记忆如昨。
那时的原野,就如大地一样质朴无华。
上世纪90年代初,我觉得呆在塞上也干不成什么事了,便决意南归,可我也知道,即便到了江南,恐怕仍干不成什么事。我在一个学校教书,开始用古人笔记的手法乃至语言,写一些短小的文章自遣。原野知道我寂寞,除了南来与我喝酒外,还努力弄出一套丛书,收了我的《糊涂人生》,这是我行世的第一本随笔集。他的做法让人想起一句老话叫“投桃报李”,颇有古风。
原野名气渐渐大起来,也是在此之后,他在名字前边加上了鲍尔吉。
他的文章依然漂亮,却圆熟了些,有位老朋友请我转达一个意思,希望他还能保持从前那分锐利。我没有转达,因为觉得人各有志。
其实,原野比我们这些人更早看到与把握了时代的转型,在新时代招牌很重要,经济头脑更重要,思想则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有时,也不过是一个“卖点”。
上世纪90年代初,原野和几个沈阳的朋友策划出版过一本杂志,其中若干栏目,即使放到今天,仍有超前性,譬如照录几十年前的公文或报纸,还有比这更省事更有力乃至更幽默的做法吗?但做了几期,就无疾而终,也是必然下场,因为整个社会都开始追逐金钱,还有多少人来玩味这些东西?或许就是切身经验的启发,让原野此后把更多精力投入到能够产生效益的事物上了。
以成吉思汗后代自居的原野,少去一些从前的单纯与无忌。这和时代有关,恐怕也和年龄增长等自然因素有关。有时候不免想起鲁迅先生晚年谈起一个老朋友时说过的话:“我爱十年前的半农”,继尔又道:“我希望他常是十年前的半农。”对原野,不知能不能亦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