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老外眼中的中国足球

    国庆长假第一天，在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的直播间里，41岁的罗文·西蒙斯差不多闷坐了一个上午。作为解说嘉宾，他感觉自己“都没说几句话”。

    只盯着电视屏幕不说话，与这个英国男子往常的性格有些不符。“可能是没跟他提到足球。”熟悉他的人解释说。

    西蒙斯正在直播的，是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的奥运总结表彰大会。可在长长的表彰名单里，没有一个字和中国足球有关。在这次奥运会上，中国的足球队一如既往，输得灰头土脸。

    虽然在此刻有些沉默，但关于中国足球，西蒙斯却颇有发言权。他已经在中国做了15年足球解说顾问，他在北京组建的业余足球俱乐部，也已经运作了8年。如今，俱乐部的会员已经超过6万人，每周末聚在一起的“草根球员”，达到1000多人。

    尽管在中国的各级足球联赛中，从未出现他的俱乐部的影子；但在这个国家的各种足球研讨会或论坛上，这个老外经常大声宣称——“中国足球已死，必须推倒重来”，他甚至呼吁国际足联，“应该对中国足球全球禁赛”。

    9月29日下午，坐在北京北二环边上的办公室里，这个大鼻子的老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颇有些无奈地说：“中国足球的问题，不是一两篇文章能说明白的。”

    五个月前，他的新书《足球无疆》英文版出版。西蒙斯用了整整11万字，讲述了这20多年里，他与中国足球结下的不解之缘。他说自己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想告诉大家，踢足球就是为了享受快乐！”

    1987年，西蒙斯来到北京语言学院学习中文。这个20岁的小伙子，已经是16年的铁杆球迷了。在国内时，他经常到学校附近的业余足球俱乐部踢球。

    初到中国的西蒙斯，满以为在北京也可以像在英国一样，“找个踢球的地方应该不难”，但他发现，“中国当时竟然没有业余足球俱乐部”。在失望的同时，他内心里更多的是惊讶。

    1993年，北京电视台邀请西蒙斯，做英超联赛转播的解说顾问。从那时起，这个英国男子，对中国足球的现实，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观察和认识。

    在这个来自于现代足球发源地的英国人眼里，英超那些有着百年悠久历史的足球俱乐部，在前70年里，都是在苦心经营和推广足球，让足球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一直到近30年，“才开始考虑赚钱的事情”，因此整个足球行业的金字塔底部才很厚实。

    但西蒙斯发现，在中国，这个过程恰好颠倒了过来。“利物浦俱乐部，伴随着一代代的利物浦市民一起成长，可北京国安俱乐部和北京市民有什么关系呢？”他高声发问道。

    “一夜之间，足球官员一声令下，就想让俱乐部开始赚钱，国家队拿好成绩！”他甚至很激愤地说，“所以，中国从1994年开始的职业足球联赛，就是一个败笔。”

    西蒙斯经习惯了英国的足球赛场氛围——球场的上空，总是飘扬着球迷高唱的俱乐部队歌；无论是主队还是客队，只要带给球迷们精彩的表演，总会引来一阵阵不约而同的掌声；懂球的球迷们，甚至会伴随着每一次成功的传球，发出整齐合一的呐喊。

    可到了中国后，西蒙斯很难体会到这样的快乐。在功利而急躁的环境中，中国的球迷无法感受到足球带来的纯粹的快乐，甚至养成了畸形的心态。

    10多年前的一段记忆，西蒙斯至今记忆犹新。1996年，他和女友相约，去工人体育场观看巴西弗拉门戈俱乐部与北京队的友谊赛。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不是“理想的约会场所”。

    当时，不少北京球迷依旧沉浸在“工体不败”的口号中，每当北京队做出精彩配合时，都齐声高呼“牛×”，而当弗拉门戈队中的世界足球先生罗马里奥一触球，立刻换成了震耳欲聋的“傻×”。

    起初，西蒙斯还很庆幸，因为女友“好像听不懂”。但当罗马里奥再次拿球，整个看台上的四五万人又开始齐声高呼“傻×”时，西蒙斯最担心的时刻终于到来——女友侧过身问他，“看台上的那些人，吼的是什么？”

    “愚蠢的×道。”他只得耸了耸肩，大声告诉女友。

    而更让西蒙斯哭笑不得的是，北京队在这片“龌龊的呐喊声”中，最终以3比2击败了来访的弗拉门戈队。而赛后，不少人告诉困惑中的罗马里奥，“傻×”在中文里的意思，是“超级球星”。

    在这次“并不理想的约会”后，西蒙斯突然意识到，他必须从身边做起，改变朋友们对足球的理解。“足球带给人们的，是踢球时身心的快乐，而并非最终输赢的结果。”他说，他首先要做的是让那些“看”足球的人们，开始“踢”足球。

    1997年冬天，在朋友的帮助下，他把东北旺农场的两个废弃的鱼池，改造成了足球场，并开始组织业余球队的联赛。最初参赛的30来支队伍，基本由使馆人员和高校留学生组成。这些人平时上班上学，周末凑到一起踢足球。

    这种松散的模式，原本是英国很多职业俱乐部最初的雏形，但北京毕竟不是伦敦，这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很快遇到了难题。

    不仅干冷的气候令维持足球比赛很难，而且在周末要组织一个11人的球队也有些麻烦，因为“有人要加班，有人要陪老婆逛商店”。

    更尴尬的事情发生在2001年。西蒙斯想让这种业余联赛更有序，准备成立一家业余足球俱乐部。可当他向中国足协咨询时，工作人员告诉他，“我们没有设置针对业余足球的部门”。

    的确，在西蒙斯看来，中国业余足球的发展，“跟足协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的足球俱乐部只能以公司的形式成立，领取北京工商局核发的营业执照。

    从那时候起，对于“研究”这个具有“中国特色”的词语，西蒙斯便不再陌生。他曾就发展业余足球的事情，找过各级足协的领导们。领导们总是在信誓旦旦的一次又一次的“研究”之后，便不再有下文。

    更滑稽的是，他找出《中华人民共和国体育法》，把里面与国际足联的相关规定有冲突的条文，先后发了几封邮件给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想听听这位“世界足球老大”的说法，可对方的回信里也说，“信已收到，我们正在研究。”

    慢慢地，西蒙斯也开始适应他所生活的这个环境，他发现，整个中国社会里，都弥漫着一种功利的心态，足球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最初，到俱乐部参加足球培训的，都是外国孩子。朋友告诉他，只要在“踢足球”的宣传口号后面，加上“学英语”三个字，情况立马会变。他接受了朋友的建议，现在培训班里中国孩子也占到了一半。

    “你知道，跟中国的家长说让孩子去踢足球，他们会犹豫；但要是说学英语？OK！”他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2007年5月，国际足联召集来自世界各地的数百名足球代表，在北京举行论坛，讨论世界足球的发展。在论坛上，西蒙斯用图表介绍中国业余足球的增长情况。他并没有使用通常的“绿色金字塔”，而用了一个醒目的“红色倒金字塔”。

    因为，在西蒙斯的眼里，“明亮的红色，是中国的颜色”，而把金字塔翻转过来，是说明中国足球的基础太薄弱，缺乏社会的参与。

    在这一红一绿的背后，他把自己观察到的差别蕴含其中：“在英国，足球被称为‘人们的运动’，属于每一个普通百姓。而在中国，足球却成了一种政府行为，很少有老百姓会认为，足球俱乐部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私底下，西蒙斯也会感到可悲。他曾在三里屯开了一间足球酒吧，也是在这里，他亲身感受到，在中国，踢足球的人那么少，骂足球的人却又那么多。他没料到足球在中国会如此萧条，他的酒吧最终在去年5月关门。

    这个英国人也从来没有料到，这粒“一言难尽”的小球，原本只是他生活一部分，如今却完全成为他生活的重心。

    每个周末，西蒙斯只要有时间，都会去跟俱乐部的“业余球员”们一起踢球。这个在中国生活和工作了21年的老外，已经谙熟了这里的一切。

    “你好，我的名字叫西门梓，我是西门庆的儿子。”在很多场合，西蒙斯都这样向陌生人介绍自己。因为他的英国前辈告诉他，西门庆在中国有些知名度。

    有关西门庆的身世，他所知不多，他也发现，这样介绍自己，会让在场的女士有一点点尴尬。但在女士们用手遮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后，就会有中国男人过来，跟他热络地称兄道弟，然后聊起他们共同的爱好——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