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虹:不合时宜的孤独
此时,他最初奔赴延安的满腔热情已经不复存在,追求民主、自由的热情也逐渐淡去。延安文艺座谈会举行时,他接到请柬,却表示自己只是“研究经济的”,文艺只是业余爱好,拒绝参加。在当时延安的文艺界人士中,他是唯一受到邀请而“因故未去”的人。
这是被认为“狂怪”的高长虹,留在公众印象里的最后表演。此后,无论是文学史还是报刊上,他和他创办的狂飙社,都不见了踪影。
此前,作为狂飙社的创办人和精神领袖,高长虹在文学界名噪一时。他创办的狂飙社,与创造社一起,被认为是当时最重要的文学社团。他创办刊物,发表文章,成为许多人仰慕的偶像。当他的第一本诗集问世时,许多人纷纷写信表达仰慕,其中有3位女性后来成为作家,她们是许广平、石评梅和冰心。
而这些声望,统统被后世的记忆掩埋了。人们关于他的最多描写,停留在他和鲁迅的一场激烈冲突之上。当时,原本与鲁迅关系密切的高长虹,突然与鲁迅发生激烈的争论,并公开发表文章互相指责。许多研究者认为,这场与鲁迅的冲突,使高长虹随着鲁迅地位的逐渐提高而成为“全民之敌”,从而成为他被遗忘的原因。
从之前留下的只言片语中,学者董大中力图拼起高长虹的形象:他个子不高,白白的脸,很精干,不爱出风头,口才也不行,说话不利索,许多被他才气吸引的人,“一见面,都很失望”。
这个外表普通的山西人,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多面的。他内心骄傲而狂妄,据说,他的骄傲自大“人所共知”,自己也从不否认。对朋友之外的人,他“采取一种不理不睬甚至嫉恨、蔑视的态度”。不过,高长虹虽然固执,却心肠不坏。熟悉者称,他如果发现自己错了,会马上改正。
高长虹的作品虽然受到追捧,自己却从不爱惜,他出书的主要目的是钱,之后也很少过问。不过,即使这样,他也很少有积蓄。一生颠沛流离,四海为家,有时候睡在大街上,有时候没有钱坐火车,只有搭乘过路货车,自己也毫不在意。
尽管他有时几天都吃不上饭,却仍旧跑到图书馆查阅资料,忙着编辑字典、阅读列宁著作、研究辨证法。与文学创作相比,他更热衷于研究经济、政治学,并且热心开矿等事务,以图对国家有所贡献。他曾经游历日本、欧洲、香港等地,但最终还是抱着对革命圣地的理想,来到了延安。
在延安,尽管鲁迅已经被树立为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与鲁迅发生过激烈争吵的高长虹还是受到了很高的礼遇。他被安排单独的伙食,不停地受邀参加各种文学座谈会和诗歌朗诵活动。他的名字屡屡作为文艺界重要代表,出现在报刊和画册上。
这时候的高长虹,狂怪性情不改。当时的边区政府请他担任文协的副主任,却被他推辞。有一次,周扬请他到鲁迅艺术学院做报告,他大声地说:“艺术就是暴动!艺术就是起义!”说完看着周扬,一句话也不说。等抗战胜利了,毛泽东问他想到哪个解放区时,他回答说:我想去美国研究经济。
“他没有把自己融入这个社会。”董大中如此评价高长虹在延安的作为。他变得孤僻,整天躲在窑洞里不出来,偶尔见到人,也不打招呼,低头而过。
在董大中看来,高长虹“是一个大孤独者”。他既反对政治上的权威,也反对思想上和人格上的权威,这种脉络,从他与鲁迅的争论,延伸到他在延安的表现,而这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
而这种文化性格,也是后世认为是高长虹在历史上消失的最大原因。随后不久,高长虹离开延安,匆忙离别家人,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只有一些零星传说偶尔被人提起。上世纪50年代,有人在东北局宣传部的招待所里见到了高长虹。他一个人坐在面墙的桌子边吃饭,满头白发,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