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企业游走乡村的生态之惑
谁是监利暴发皮肤病的元凶
三洲镇,一个坐落在荆江之畔、被长江故道隔出的江中之洲,由于长江的滋润和灌溉,这里美丽富饶,盛产鱼米。10月3日,网络上一篇《钒矿污染,三洲镇将变成人间地狱》的帖子让湖北监利的这个小镇成为全国媒体聚焦之地。
文章称,“现在三洲镇的两个炼钒厂都已开工一个多月,污染触目惊心。附近村民部分井水已经开始变咸,无法饮用。附近的村民在棉田捡棉花,脸、手、眼睛、脖子都会红肿发痒,严重者表皮溃烂脱落。这些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村庄上空。高毒的废水更是直接排放到了长江。”
10月16日,在荆江大堤三洲镇熊洲村入村堤段,记者看见当地炼钒厂排放的褐红色废渣堆积起了数座小山,最近的一个距离江水不过10来米,正在附近放牛的胡老汉说,“夏天赤脚踩上去都要掉一层皮,一场雨下来,废渣冲进长江,水会不受影响吗?”
何师傅回忆说,今年农历五月的一天,自家附近“窑厂”30多米高的烟囱就开始冒烟了,从那天开始,村庄的上空总是飘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比田里打农药的味道还难闻”。
钒厂就在村头,占地2000平方米的厂区而今铁门紧锁,供电的高压线路已被剪断,院子一边散堆着煤渣,另一头的窑炉已成为废弃的红色残砖。
卫生部门近日统计显示,监利共有1300人感染皮肤病,其中症状明显的有600多人。由湖北省卫生部门组成的专家组15日到上车镇、容城镇、大垸农场3个乡镇部分村庄查看患病村民。发现村民发病期多在八九月,9月中旬病例最多,大部分人是面部、手部发炎。根据以往经验,皮炎病高发期一般也在每年高温多雨的八九月,所以初步判断为皮炎。
10月16日下午,一份题为《省卫生厅专家组调查结论出台,监利棉农皮肤病感染与钒污染无关》的新闻稿件在网上广为传播。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新华社当天的报道中,专家冯爱平教授接受采访时说,由于此次专家所诊断的对象都是以前发病现已痊愈的村民,没有看到新发病例,因此目前调查最终结果还无法确定。
该报道称,“据介绍,抽样检查分别在有钒矿冶炼厂和没有钒矿冶炼厂的乡镇开展,两地发病情况基本类似,但村民患病究竟是否与当地钒矿污染有关,在短时间内还难以判断。”
随后,本报记者拨通冯爱平教授的手机,冯爱平教授称,自己没有说过“有关还是无关”,随即挂断了电话。
当地人也发出质疑,“过去的几十年里,从没有看到过这样奇怪的群发性皮肤病,为什么偏偏刚好钒厂建起来就有了?”
暴利背后的农村生态
在监利的不少乡村,如果要问当地人现在干什么最赚钱,听到最多的答案是,“开钒厂!”
今年7月和9月,该县先后两次组织大规模整治行动,相继关闭4家已投产的小钒厂,3个在建项目和两家刚建成的小钒厂“胎死腹中”。
然而在实施关闭行动后不久,地处该县三洲镇、容城镇、尺八镇境内的3家已关停的小钒厂,擅自撕毁封条,继续暗中非法生产,给周边环境造成污染。
非法钒厂为何屡禁不止、屡打不绝?
监利县委宣传部一位负责人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吨钒的生产成本约需9万元,若按市场价20万元到30万元一吨来计算的话,每吨可赚11万到21万元。按监利县目前的钒厂生产规模,如果5天生产一吨,一月至少可挣66万元。而建一座这样的钒冶炼企业,设施设备总投资约在200万元以内,这样算来,投资成本3个月即可收回。诱人的暴利让一些人甘愿冒险土法炼钒。
“群众敢怒不敢言。”当地观察人士透露,一些非法钒厂很可能有当地利益集团入股。三洲镇企业党总支书记陈书雄书记介绍,镇里几次带人查访,不断有人上前阻挠,一些村民根本不愿意反映情况。
16日正午,记者见证的一个细节更是意味深长。在村口,三洲镇企业党总支书记陈书雄正一筹莫展——上级部门需要找村民调查,没想到一群人中没有一个跟他走,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陈书雄磨破嘴皮找了几个群众写了一个书面材料,结果刚签完字又被抢了回去,陈书雄只好拿着拼好的碎片复印在完整的纸上再上交。
“你走了,我们还要长期生活在这里呢!”一旁几个村民说。
容城镇三闾新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妇女告诉记者,村里钒厂刚建起来的时候,有的村干部向上面反映情况,但很快有人闯进他们家进行威胁,“再告就动你家的小孩”。
对于村里的钒厂,并不是所有人都同仇敌忾。采访中,说起钒厂,部分村民连连摇手,却主动提起垸子里的路,“别的村里都有水泥路,我们这里老是修不起来。”知情人士透露,在三洲镇,不少农民成了钒厂工人,安置劳力、修路、修桥,相比无形的污染,企业这样的承诺似乎是更大的现实。
“淘金厂”的迁徙线路
当静静流淌的湘江渐渐清澈的时候,自古以来的鱼米之乡监利却因为钒开始经受多重污染的考验。
监利县委宣传部有关负责人向记者介绍,监利不产钒,而一江之隔的湖南山区有丰富的钒矿,小钒厂非常猖獗,一度对当地环境造成严重污染,几年前湖南政府痛下决心,加大了打击力度,炸掉了当地不少小钒厂。于是,小钒厂在湖南没有了生存土壤。
荆州监利县、石首市、江陵县等县市,仅与湖南岳阳等地一江之隔,方便的水路运输,给“产业转移”提供了天然条件。
早在2006年4月,该县白螺镇杨林山就发现了首家小钒厂,不久被责令停建。然而今年以来,在暴利的驱使下,钒厂如肆虐的病菌,瞬间侵蚀着监利县众多乡镇。截至今年10月,监利已建成了9家非法小钒厂,其来势之凶猛,令当地政府和环保部门措手不及。
在当地,因为钒厂生产中的暴利,被称为“淘金厂”。然而,一小撮人淘金的背后,带来的又是什么呢?
据环保部门调查,三洲镇上沙村和熊洲村、容城镇江心台村、尺八镇高河村等3家企业在非法生产中,废气直接向大气排放,未经处理的废水向企业周围的水塘直接排放,其中三洲镇熊洲村企业排放的污水中钒的含量超标78倍。
利益多元带来污染下乡新课题
连日来,监利政府掀起了一场气势磅礴的“环保风暴”。
10月14日,县委书记亲自带队,多个部门联合出动,监利县3家死灰复燃的钒冶炼厂被强制拆除,相关设备被捣毁,企业的银行账号被冻结。至此,该县今年来暗中衍生的9座非法小钒厂被彻底捣毁。
监利县县委书记李吉高明确指出,依法关闭的非法企业死灰复燃,说明少数部门执行力不强。
当地工作人员向记者证实,能管钒厂的至少有5家以上职能部门——环保局、盐业公司、电力公司、国土局、工商局。部门管理上的漏洞,给非法钒厂以可乘之机。一些非法钒厂动工之前,是以建筑、加工等名义先办理营业预登记手续,然后凭此到供电部门办理用电手续。供电部门强行停电后,不法分子偷电或者自备发电机生产。
湖北省环保局副巡视员文松青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污染企业“那边打击,这边转移”的游击式生产方式以及投资的多元化给环保监管带来很多困难。这些小污染企业由于工艺简单,随时可以生产、建设,周边又很偏僻,环保人员往往很难监管,而关闭一个违法企业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履行法律程序,没有当地老百姓与政府的支持是不行的。这些都对小企业的普查和违法污染企业的关闭提出了新的课题。
他表示,对于此次钒矿污染事件,环保部门下一步将联合其他部门对其周边环境影响进行评估,开展土壤、水质调查,查清钒矿加工残留物中的有毒有害物质。
本报武汉10月1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