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1日
星期

三十边儿上的恐慌

■林特特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8-10-21    [打印] [关闭]

    我依然单身

    口述者:赵三三

    职业:教师

    十年前,躺在大学寝室的木板床上,我和室友们一起卧谈,卧谈的主题是:“要找个什么样的老公”。

    那时,寝室里一共六个人,三个有男朋友,三个没有。然而,有男朋友的,觉得未必长久,还可能换人,不免有些别的想法;没男朋友的,则充满憧憬,以我为例——我说得兴起,干脆从床上坐起来,指手画脚:“他必须勇敢、爱护妇孺、有情有义、篮球打得好……”

    十年后,我还经常想起那场卧谈,那晚,每个人甚至规划了今后的老公是做什么职业的,但后来似乎谁嫁的都和规划的不太相同,除了我——我还没有嫁,至今甚至没谈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

    我觉得委屈,有时候想怪社会,最起码要怪教育体制——青春岁月全部用来学习,老师防早恋像防贼;父母呢?大学毕业前坚决不许恋爱,大学毕业后,恨不得你马上就能结婚。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

    出手太晚,错过恋爱的最好时机,这是我认为至今没有嫁掉的关键。

    还有工作拖累。

    我在中学教了八年书,也做了八年班主任。每天早上七点学生早读,我六点半就得到学校;下午,学生五点半放学,我起码六点才能走;回到家还要改作业、批卷子、家访;遇到毕业班,我还会失眠——我的时间完全被工作占据。

    因为工作,我所能见到的男性实在少得可怜,除了同事就是学生家长——前者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一个能和我来电;后者是来电也没有用;所幸单位的大姐大哥还算热心,他们介绍来的各路对象,这些年把我有限的假日排得满满的。

    马不停蹄地相亲,马不停蹄地失望。

    我已经习惯,走向饭店的一角,对那个桌前等待的人说,我是某某某,然后握手,落座,不一会儿,就和对方把自己的学历、工作、相貌、身高、收入、户口、房子和车等等情况一一交待。

    一开始是我挑别人,后来是我被别人挑。

    有的见了面就不再联系;有的断断续续联系了,又无疾而终;还有若干,交往了几个月,说不出来哪个地方不合适,却也绝对没有什么特别合适的感觉,我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嫁了,最终还是断了联系。

    转眼就快三十,虽然2008年以来,我报年龄时都这样说,“我29岁零一个月”、“29岁零两个月”;临近三十的每一寸光阴我几乎都掰着花了,却也无法推迟三十岁的到来——在这座小城里,我算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父母每天在我耳边唠叨,亲戚们开始是劝我找男朋友、结婚,后来渐渐不提——我想他们怕刺激我;同学们一个个成了家,聚会的理由也从婚宴变成了满月酒;单位里比我晚几年进来的同事一个一个结了婚,有时小张或小李让我帮忙带课,会说:“赵姐,我要去做产前检查。”“赵姐,我婆婆病了,我要送她去医院。”这样的话我听来都刺耳,又有点儿自卑——哎,他们都是有小家的人了,可是我的爱情鸟呢?什么时候才能来到?

    我是一条首尾分离的鱼

    口述人:刘夙夙

    职业:制片人

    作为一个30岁的女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达到了幸福的刻度。

    ——论工作,我在国家级影视制作单位从业四年,从电视节目编导升为制片人;

    ——论家庭,老公是公务员,风度翩翩,前程似锦。我们恋爱、结婚一气呵成,至今感情如初。

    按理说,像我这样家庭稳定、事业顺利的女人,在三十岁到来时,应该长吁一口气,向生命感恩。可随着三十岁的到来,我却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我常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一条鱼能做几道菜》——鱼头、鱼尾、鱼背都分割开,最后能拼出一桌席。

    我就是那条鱼吧——工作、家、上司、亲人将我首尾分离。我把自己付出,做成一桌体面的席,照顾到每个人的胃口,却还被他们挑肥拣瘦——这是三十岁来临时,我最深切的感受。

    首先是工作。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冥思苦想,从深度和新鲜度出发寻找、确定选题。我联络摄影和编导、联系采访人、安排采访,如果出差,食宿、交通由我统筹,拍摄完毕,后期制作由我全程跟踪。上司的要求、上级主管部门的条条框框、市场开拓每一样都要我操心,我的工作既需要我的脑力,也需要我的体力和精力。

    二十出头的时候不觉得,可年纪一天天大,常常加班和出差,又要负责小团队的一切事务,协调上下级的关系,我有点儿身心俱疲。

    我常想,过了三十,我还能坚持几年?

    我的家庭也不能让我后顾无忧。

    老公王磊是第一代独生子女,在溺爱中长大,脾气不好,依赖性强,动手能力差。

    他在单位工作压力大,就把堆积的负面情绪带回家,向身边最亲近的人发泄,以前是他妈,婚后,变成了我。婚前,王磊没有做过家务,他不会把家里弄干净,又忍受不了家里不干净。于是家务我一个人做,他什么都不做,却稍有不满就发脾气。我曾想过雇小时工,公公婆婆得知后痛骂我们不会过日子,我只得作罢。

    我规划家里的开销。水电费什么时候交,房贷哪天还,甚至还多少,王磊统统不知道。他把工资全部交给我,就自认为完成了任务,他随意随性地刷信用卡,虽然买的都是小东西,但积少成多,屡屡打乱我对家庭开支的规划。我跟他分析家庭的发展,他却和我争吵:“不自由,毋宁死”。

    我上班要为选题忙、拍摄忙,下班要为卫生忙、精打细算忙。我的时间被仔细地切割成两块,白天属于工作,风风火火几乎没有时间休息——起码脑子不能停顿;晚上属于家庭,做家务、盘算家庭开支,还要做老公固定的听众。

    有时,两方面的时间发生了冲突,我的两方面的领导都会有意见。比如,一次,我加班到夜里十一点,刚打开门,王磊就把我推出去:“你还回来干什么,回去工作吧。”他看到我整日不沾家就不高兴,可是谁来体谅我,我朝谁发泄?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冬夜的大街上游荡了几个小时,突然发觉这一天还是我的生日。

    又比如,婆婆生病,王磊参加会议,我带婆婆去看病。我一边挂号,一边应对忙碌的工作电话,婆婆说:“怎么就你忙?”回单位后,上司又批评我:“刚才有急事找你,电话占线,人也看不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人生的前三十年建立轨道,之后的几十年就是沿着它走下去。

    想想我的前三十年,我很难说有什么不满意,但想想我要延续的生活,我又很难说满意。我不知道家庭、工作把我切割开来平分一半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或许才刚刚开始。我甚至不敢有生育计划,怕我已经不够用的时间还要被占据,分我的人越来越多,我连最后一点自我都要失去。

    三十而立,我不得不正式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我们这代人已经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无论在家还是单位,我们都是骨干—我要满足所有和我相关的人的要求,就只能牺牲自我,做一条首尾分离的鱼。

    我才刚刚开始

    口述人:谢金龙

    职业:总经理助理

    虽说而立之年还有几个月,可想想我的近况,我不由得有点儿慨叹——“一事无成身渐老”。

    时间太经不起花了。读书、毕业,再读书、再毕业,等我戴上博士帽时,已经年方二七——二十七。在北京工作不好找,研究单位或高校人才济济,我根本无法跻身,于是,一个大型国企的总经理助理职位便成为我最好的选择。

    说是总经理助理,其实就是文秘。每天我面对枯燥的会议记录、会议纪要,用大同小异的套话写就领导发言稿,恭恭敬敬呈上去,再一遍一遍被打回来——我觉得无趣,甚至浪费生命。

    我的专业是历史文献学,可我的工作却和它没有什么关系,多年来学习培养的专业知识和思考能力,完全派不上用场,还日渐萎缩,我感到心痛。当我又一次在饭局中为领导挡酒挡到吐,捂着嘴奔向洗手间,往脸上一阵阵拍冷水试图让自己清醒时,我对着镜子问自己:“两年的时间不短了,你快三十了,难道一辈子都做老板的一条狗吗?”

    我要改变现状。

    我想跳槽,不能再当文字机器。企业我不再考虑,科研机关?我已经离开学术圈两年,再回去几乎没有可能。继续读书?厚积薄发,前二十七年的酝酿我还没有淋漓尽致地“发”完,如果再读书不是进取而是逃避。

    我必须转行,因为我还有理想。快要三十,我害怕这是我实现理想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我虽然学的是历史文献学,但我热爱文字,每天写点什么,我才能快乐。

    做总经理助理这两年,几十万字在我的眼前流过。日复一日,我的文字被打印成小四号宋体字躺在洁白的A4纸上,被人传阅,被人用麦克风朗诵。

    每当此时,我总会感叹这是我和文字最近又最远的距离,我的手指奇痒,渴望创作。

    我一直在发表文章,然而看着报纸或杂志上铅字排出的我的名字时,我总是想,我要的不止是这些,我热爱写,我要把写字当成工作,而不仅仅是业余爱好。

    于是,我去找和写字相关的工作。

    我想去报社做文化记者,这起码能利用上我两年的文字特长和之前的学习背景,然而我没有新闻从业经验,记者也是吃青春饭的,这条路也很难。

    那么退一步,我想去网站的阅读频道或文化频道工作,这起码能让我写点什么,做点有创意的事情,可是我的年龄,使我在招聘启事前望而却步。

    我感到苦恼,如果继续在现在的单位待着,起码稳定,不用为生计发愁,但我毕竟学会了思考,就不甘心浑浑噩噩。我仍有理想,就不希望放弃,更何况,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数一年比一年大,我三十岁之前都不能改变的事,能寄希望于三十岁后吗?

    我怕这是主宰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本科毕业就工作的同学,成家立业,买房买车,人生已经进入稳定的阶段,而我一切都才开始,甚至才开始就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三十而立,我却在三十边儿上还在考虑换不换工作,转不转行。

    我该往哪走?

    口述人:刘果

    职业:记者

    上一个月圆,我三十整。

    老婆问我,三十而立,你有什么感想?

    我说,我困惑。

    她不相信,她说,对于一个30岁的男人来说,你身体健康、家庭美满、事业顺利,我也不指着你发财,你有什么可困惑的?

    我懒得跟她说。是的,若人生是大海,前三十年我确实风平浪静——前年买的房,去年结的婚,名校毕业,名报从业,我有什么可困惑?

    问题的关键在于年龄。

    对于一个30岁的记者,从业5年,这行的明规则、暗规则,我了如指掌,业务上我驾轻就熟,难题我也知道怎么处理,虽然遇到一个好线索,我仍会兴奋地手抖,但是5年了,大多数时候,那些大同小异的采访或写稿,多少让我厌烦。

    而且,在中国,记者这个职业,并不像那些发达国家的同行。在那里,记者作为一个对专业性要求极高的职业,不受年龄的限制,甚至于年纪越大,阅历越多,水平越高,你在行业的地位就越能得到肯定,越能受人尊重。

    而在中国,这份职业更多的是年轻人做的事。我听说,有上了年纪的记者,和一群小年轻一同采访,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

    而且,大多数人并不在意你的文章写得好不好,采访的态度扎实不扎实,他们只在意你的头衔和级别。我曾亲耳听见有人评价一个我们眼中极为优秀的老记者,一把年龄了,连个官都不是,混得太差了吧?

    所以,我面临的是一个职业转型期——当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得有模有样,我还能往哪走?继续走,前方还会有上升空间吗?

    继续做记者,我还能做几年?今年都三十了,年纪渐渐大,我怕我跑不动新闻,起码是跑不过刚毕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不做记者?我能做什么?不在新闻的第一线,做编辑或是行政?也意味着原本就不高的收入,现在还要继续减少。我是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我每个月有近四千的房贷要还,父母、岳父母年纪大了,我从现在就要预备赡养他们的费用,未来一两年我们准备要孩子,生孩子是一笔钱,养孩子又是一笔钱,经济问题我不得不考虑。

    当然,有的人不做记者,变成了管理记者的人,但这样的机会总是有限,报社里太多前辈默默无闻,管理者总是凤毛麟角。

    那么去其他文化单位呢?不是没有机会,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我有些担心。

    长期以来,我热爱记者这份职业,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相对来说有独立性,绝大多数时候,我可以凭着自己的兴趣工作,我的思想和语言,不受他人控制。

    而去了别的单位,收入会高不少,可这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一个世界观和价值观原本已十分稳定的30岁男人,要接触一种崭新的工作环境,我不再有独立性,拿人钱,受人管,为人服务,而且,原本擅长的“手艺”,就很难有施展的机会了——我能适应吗?

    如果年轻几岁,如果没有家室,面对职业的转型或困惑,我可能跺跺脚就走;但现在,一个30岁的男人,换工作或谈到未来的发展,我不得不考虑机会成本,那些我要付出的代价,所需承担的风险。

    身旁年龄相仿的朋友,各有各的烦恼,单身的愁结婚,结婚的愁家庭,没事业的愁方向,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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