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的想象力
乍看上去，这种说法很难令人信服。如果一个人的想象力是由他所经历过的事情激发出来的，那么今天的人们显然拥有更多的体验，他们去过的地方更多，见识过的东西也更丰富，就算没有银河，我们也应该较之古人有更多的想象力。我曾经坚定地相信，想象力这种东西绝不与特定的阅历有关，它要么是一种天赋，要么是一种学习，你根本无法穷尽所有的景象，但是一个人的想象力，却足以使他超越现实的拘囿。
我同样相信这样一种判断，即想象力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人们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是，我并不认为旅行比读书更有益于想象力的积累。当你读过李白的诗句，你可以尝试着去移情，学会这种联系，以后再看到瀑布时，你自然会引用天上的银河作比。我相信这个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虚拟的语言编织的，人们在语言和现实之间建立起对应的关系，并通过语言来传播这种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从未去过庐山，从未见过银河，但是他们仍然可以体会“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一诗意的原因。
但是这种观点，在最近发生了不小的改观。我开始意识到旅行对知识和想象力的影响作用，“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两者之间或许真的能够等量齐观。
这种改变发生在广岛，那个在二战中被原子弹袭击过的城市。如果没有亲眼见过原子弹爆炸后的遗迹，我想，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不会理解核武器的真切含义。小学的历史课本总在强调原子弹的战略意义，后来在大学里讨论战后格局时，一些教授（尤其是日本教授）同样非常强调“核威慑”的概念。我有时真的很难理解这些论调，觉得一个国家的地位应该是由它的经济或发展水平决定的，一种战争用的武器，真的能左右世界的进程？在这里，书本明显没能带给我足够的想象力，而这一切，在我游历过广岛后，猝然转变。
我在广岛看到了原子弹给一个城市带来的创伤，这种创伤扩展开来，甚至波及整个日本。尽管是日本南部的大城市，也成功举办过亚运会等活动，但是广岛明显不同于日本的其他城市。这里的道路很宽，居民稀散，这或许是一座经历重建的城市的典型特征。广岛的中心是原爆遗址和和平公园，公园里有数不胜数的和平鸽。我去的那天正好是阴天，一些老人静坐在广场上，艺人们演奏出凄婉的琴声，整座城市显示出很压抑的调子，似乎有回忆尚未得到清偿。
广岛就是以原爆为主题的。这里有很多不同形式的纪念馆和公园，似乎没有原子弹就没有广岛。这里有一座博物馆，里面有原子弹爆炸的模拟演示，它重现出一座城市怎样在瞬间被夷为平地。今天的日本人仍然不愿谈及这些话题，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又把原爆凝结为历史的象征，在某种程度上，它是这个国家的心结。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些，我无法理解核武器之于日本，也无法理解它为什么能够具有决定历史走向的战略意义。历史书上的讨论过于抽象，核战争的假说也过于遥远，我想，即使是无数遍的重复，恐怕也无法替代这种亲眼所见后的效果。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经历过核打击的国家，我忽然发现，旅行的确可以促进我们的想象力，它可以验证我们已有的知识，纠正我们的判断，它为人们心灵的局限提供了新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