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努力与爱的无力都是一种幸福
影城的海报上写着“没有电影的青春是苍白的青春”,或许在映射我们曾经拥有的快乐时光——那是改革开放的早期,我们大院里的孩子每周都有两到三部的电影时光可供消磨。那是没有电视的年代,相对贫乏却又充实的年代。
我很喜悦地发现自己混迹在那些过于年轻的恋人的队伍中却毫无尴尬之感,可以从容地和他们一起,观赏一部我们古旧的童年里的聊斋传说。
《画皮》与其说是为了配合亚洲电影的万圣节市场而推出的一部灵异爱情片,还不如说是重温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观影记忆中那份未完成的怀旧之情。
聊斋里的灵异故事总是艺术而矜持地在我们童年时光的爱情想象中铺陈着。“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鑬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说的本是太原的王公子春心荡漾,早间出行与路人甲搭讪,见色心喜,却不料拐回一只批着人皮的精怪。情爱的描写是聊斋所不擅长的,但总有笔锋婉转处引诱我们的遐想。
《画皮》的开场就很有“轻雾薄阳、勤奋书生路遇逃难女子”的画面感,因此这个故事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电影导演相中——1965年版的《画皮》是大小夫人争斗、降妖除魔正邪不两立的故事,而今偶像剧横行的年代,关于画皮的恐怖传奇必然要改换门庭重装上阵。
书生换做了沙场征战的将军,姑苏城的女子也来应景,还有大漠外流浪的侠客和莽撞上阵的黄蓉式的假小子。
江都都尉王生亲自率领王家军在西域与沙匪鏖战,于敌匪大帐中救出一绝色女子,带回江都王府。当时月黑风高,红烛摇影,王生单臂将女子挽起,仰天阔步走出匪窝。想来在那王督尉臂下那个瞬息,爱情就已漫天铺地地发生了。绝色女子是“九霄美狐”小唯所变,为了掩盖所谓的妖印,小唯必须身披人皮,而其皮更须用人心养护,因此对小唯仰慕已久的另一精怪小易,就在江都大行杀戮,取心供奉小唯,江都因此混乱而恐怖横生。
时正年关,曾爱恋王生之妻佩容的前都尉统领庞勇回到江都,在酒肆邂逅了降魔者夏冰。而王生之妻佩容发现小唯爱恋自己的丈夫,并觉察到她不是常人,于是暗中求庞勇救助王生。
眼看一场除妖桥段成为四国情感大战,偶像们的爱情经历、家庭生活,戏里的外遇假设,梦中情欲的潜意识演出、横刀夺爱、苦心经营再加忘我牺牲……精怪们从未如此美好而有城府地设计自己的爱情,这一场2008年的《画皮》实在是将我们对聊斋的惊恐想象空间完全破除,替换上了一片温情脉脉的桃红色纱幔。
灵异片总是有美丽强大而故作娇怯的女子,痴情勇敢却又难敌邪恶的落魄英雄,每每在生死关头,女子坠入情网,牺牲自己成全一段世间对遗憾之爱的空灵幻想。正在人、妖的辨伪矛盾发展到高潮的时候,面对佩容与小唯之间的诘难、小唯佯装委屈的辩解,王生情动于心,泪洒当场。身边的观众唏嘘不已,突然听得有人冷笑一声:他哭个什么劲?!
这位大将军实在是情感脆弱,眼泪攻势、殉情戏码和情色之梦的心里道白都表演到位,仿佛是上世纪90年代草莓族孩子感情的代言人。难怪票房如此飙升,很受青年情侣之钟爱。
在生死关头,飞天蜥蜴规劝小唯放弃王生,小唯怒斥他不懂什么是爱;佩蓉服下妖毒之后,叹息小唯你根本不懂爱情。这或许是新《画皮》的主题句,爱情的变幻莫测,有时的确伤筋动骨,恍若一场画皮故事的前生后世。
电影结束时,小唯放手,死者复生,远处山脚洞穴下一只寂寞白狐的特写,依稀听到画外音是加缪《异乡人》里的名言:“我觉得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说的正是爱情的辩证滋味,爱的努力与爱的无力都是幸福,这是聊斋在2008年里的新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