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上访案件大幅下降的背后
核心提示
河南省安阳市商贸物资系统曾是安阳市群体性上访案件的高发区。为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安阳市在该系统成立了“和谐建设工作委员会”，动员社会力量排查纠纷，化解矛盾。和谐委成立9个月后，商贸物资系统信访量下降了60％，两年来更是下降了90％以上。安阳的做法表明，只有眼睛向下，耐心倾听群众心声，认真解决群众关心的问题，和谐社会的建设才能落到实处。
进入11月中旬，安阳当地的气温已经开始明显下降，敬和平依旧骑车在殷都区梅东路上来回巡查，看哪家门前卫生差，便停下来招呼：“老板，卫生搞成这样可不行呀！”
敬和平是安阳市殷都区梅园庄办事处东风社区的“门前三包监督员”，工作是保洁。社区工作人员忙不过来的时候，他总搭把手。
“我们这儿女同志多，他现在啥活儿都抢着干。刚来时不爱说话，现在好多了。”社区主任范瑞清说。
站在一旁的敬和平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来时，上班报个到就走了。”
今年50岁的敬和平在当地是个名人，因为多年上访，在省里、市里都挂了号。
敬和平不愿意谈及上访的经历，因为那段日子不堪回首。
1982年，敬和平退伍被安排到濮阳市物资局，1989年调到安阳地区建材公司，建材公司是物资局下属的八大公司之一。虽然是业务员，可日子还算滋润，“一年有半年时间在外面催货，工资还可以。”
安稳日子到1997年结束了，这一年他下岗了，第二年，妻子也失业了。
全家没有了生活来源，敬和平开始自谋生计，“原来不拿钱厂家也来送货，现在是没钱啥都干不成。”
靠工资吃饭的敬和平没什么积蓄。生活所迫，他先跑到兰州卖面，后来又去西藏打工。
在西藏干了一年，2004年年底，敬和平被迫回到老家，钱没挣着，高血压病倒是来了。
妻子在家也是艰难度日，她在安阳车站旁租房批发面条，一天最多卖100斤，一斤赚几分钱，可扣去每月100多元的房租，已经是所剩无几，小饭店再拖欠面条钱，吃饭都成问题了。
“那时候我们早晚一顿黄糊涂（玉米面粥），中午能吃上白面条（没有卤或菜）。”敬和平夫妇把生活开销压缩到了最低，可儿子上学、老人得病仍然使全家陷入困顿。
最让敬和平郁闷的还不是生活的艰难。建材公司长期欠缴职工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公司一些领导的做法也让他感到气愤。于是，他的生活多了一项内容——上访，郑州、北京都去过，一度还成了上访的头儿。
“人都有尊严，我不愿意和别人说。那时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敬和平说，找谁谁不管，都说和自己没关系。
2004年，儿子敬晓斐高考填报志愿，选了学费最低的学校新疆伊犁师范学院。为了省钱，4年大学只回了两次家。
“其实他的要求一点都不高，达到安阳市平均工资水平就行了，一个月1000块钱。”安阳市委常委、副市长李宏伟专门调查了敬和平的家庭情况，自己拿出500元接济他，年底时又给了他1600元。
“感觉他不像一个官儿，倒更像是个共事的伙计。”让敬和平没想到的是，这个让他感觉像个伙计的副市长给他办了很多实事：2006年7月，敬和平被安置在梅园庄办事处当保洁，这是一个安阳市政府买断的公益性岗位，专门安置“4050”人员（指40岁50岁的下岗人员——记者注），每月650元。一年后，妻子被安置在移动公司食堂上班，一个月850元。儿子今年毕业后又考取了移动公司，在集团客户中心上班，收入超过了父母。
“过去是心累，现在不用为三顿饭奔波了。”敬和平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现在我抽烟是3块钱一包的林海灵芝，在西藏打工时只能抽1块8一包的大前门，日子好过了嘛！”
敬和平认为，一家人从绝望走到现在，多亏了“像个伙计”的副市长李宏伟。可李宏伟却说：“不用感谢我，要感谢就感谢和谐委，他们做了具体的工作。”
从关工委到和谐委
在安阳，和谐建设工作委员会知名度很高。安阳市和谐委办公室设在一个不起眼的办公楼一层，只有4间屋。工作人员是分别从市政法委、交通局、民政局等单位抽调的中层骨干，要求是素质高、作风硬、热心群众工作、有一定的文字理论功底。
工作人员冯书玲说：“我们都不用做宣传，老百姓有什么过不去的事都找我们。”
安阳市和谐委办公室的墙上有4句话概括工作职责：化解矛盾保稳定，扶贫济困搞帮扶，出谋划策促发展，关注民生筑和谐。
两年前提议成立“和谐委”的李宏伟解释说，和谐委是一个不占编制、不拿报酬的机构，它以党政为主体，市直各有关部门联动，邀请安阳市五老（老干部、老军人、老劳模、老专家、老职工）积极参与，化解社会矛盾、破解民生难题。
建立和谐委的想法，和李宏伟经历的一次化解矛盾密不可分。
2006年3月，李宏伟从人民日报社到安阳挂职任副市长。4月3日，市政府常务会议明确副市长分工，李宏伟分管第三产业、招商引资、商贸流通等方面工作。
商贸物资系统是李宏伟工作的难点：安阳市商贸物资总会共有43家企业，其中14家企业“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钱无一分”，剩下的企业只有房子对外租赁。2．2万名职工中，在岗7803人，下岗8110人，企业军转干部237人。企业欠缴职工医疗保险等多达3000多万元，拖欠工资更是常事。
2006年前后，商贸物资系统职工集体上访在安阳市人数最多。安阳市商贸物资总会党委副书记韩计山记得，2005年冬至那天，按风俗应该吃饺子，可连他在内的几名领导被上访职工围在办公室，从早上8点一直到第二天9点，“工人堵门、拍桌子、打架，连我上厕所都有人监视。”
安阳市信访局副局长丁琦也是天天接待商贸物资系统上访群众。“他们把信访局接待大厅的长条椅都搬走了，一排一排地堵着市政府大门。”
2006年5月，李宏伟分管商贸物资总会刚一个月，一天他在郑州开会，半夜12点多，他突然接到商贸物资总会会长的电话：安阳市百货大楼极有可能发生群体性械斗！
原来，安阳市百货大楼因资不抵债被拍卖。2005年年初被上海裕昌新东方公司购得。可在2003年，深圳英特纳公司租下了百货大楼一层大部分场地，合同租期18年。新东方公司要求英特纳公司要么涨租金，要么走人。英特纳公司认为租赁合同依然有效。协商不成，新东方公司停止安置百货大楼职工，工人们拉起“我们要吃饭”的横幅，与英特纳公司对峙，械斗一触即发。
李宏伟不敢怠慢，立即赶回安阳，连夜召集相关部门开会，可协调会从凌晨3点开到早上8点，新东方和英特纳两家公司互不买账，也不愿意走法律程序。
第二次再开，还是没有结果。半个月后，摘掉的横幅又被挂在百货大楼门口，职工群情激昂。
李宏伟试图换一种方式解决。他把两个公司的老总请到一起吃饭。饭桌上，他把打印好的仁义巷的故事送给两人，说：“这是发生在安阳的一个故事，念给你们听一听，你们都是我们请来的尊贵客商，和气生财，各自退让一步问题才能解决。”
在李宏伟的协调下，经过十多次反复，对立情绪逐渐化解。双方终于达成协议，问题得以解决。
从险些发生群体性械斗到矛盾解决，百货大楼事件历时半年多，牵扯了李宏伟很大精力。他感到，如果领导干部每天都要解决这些问题，哪还有时间和精力考虑发展？必须想个治本之策。
李宏伟一直在思考，化解方方面面的利益矛盾不是一句话的事，而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久拖不决则会积重难返。怎么解决？他从24年前诞生在安阳的“关工委”的经验中得到了启发。
1984年，安阳市几位退休老干部向市委、市政府提议成立“关心下一代协会”（后为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动员“五老”（老干部、老战士、老专家、老教师、老劳模）加强对青少年的思想教育、促进下一代健康成长。
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锦涛同志专程从北京赶赴安阳祝贺，并在成立大会上讲话。随后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向全国推广。
“关工委是白发人关心黑发人，和谐委是热心人关爱困难人。我们也动员“五老”参与，全社会都来化解矛盾，这样建设和谐社会才会有抓手。”
2006年12月28日，安阳市委、市政府在市商贸物资总会试点成立和谐建设工作委员会。相对后来在全市范围内成立的“和谐委”，人们称它为小“和谐委”。
小“和谐委”成立9个月信访量下降60％
哪些人上访，为什么上访，他们有什么诉求？李宏伟分析商贸物资系统上访情况后得出结论：群众的诉求千差万别，但最根本的是要求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他们不是过得去过不去的问题，有的真是过不去；不是吃得上吃不上饭的问题，有的真是吃不饱饭。但是，个体的情况又各不相同，需要倾听、理解、同情、关心、帮助解决。
小和谐委成立之初，邀请32位“五老”（老干部、老军人、老劳模、老专家、老职工）为顾问，成员由安阳市商贸物资总会和有关局委27名领导和总会所属各企业经理（厂长）、党支部书记、工会主席、在岗职工代表和下岗职工代表组成，具有较强的广泛性和群众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邀请安阳师范学院、安阳工学院的心理学、社会学专家参与，对信访群众进行有效的心理疏导和人文关怀。
小和谐委实行成员单位联席会议制度，每周定期召开会议，化解矛盾解决问题。同时，确定“五老”联系点，借助他们的经验和威信，为企业改制、发展建言献策；明确和谐委成员对口帮扶的困难家庭；开展零就业家庭普查，建立信息库，实行动态管理；对特困职工逐户走访，对困难原因、就业情况、家庭状况等登记备案，建立特困救助基金。
燃料公司、食品公司等十几家企业先后成立了救助专项基金，采取企业拿一部分，工会出一部分，职工捐一部分的模式，形成了日常救助和重点帮扶相结合的长效救助体系，解决困难职工的燃眉之急。
2007年，和谐委共帮扶困难职工1844人,帮扶金额54万元，协助企业为职工交纳养老、医疗、工伤等“五金”2541万元，发放经济补偿金385万元，帮助498名下岗职工再就业，协调零就业家庭人员再就业212人。
截至目前，小和谐委已筹集180多万元特困救助基金，帮助2600多名职工，协调安排了1000多名下岗职工再就业。
为保证各项工作落到实处，小和谐委制订了《联席会议制度》、《重大突发事件预警和应急制度》、《困难群众救助基金管理使用制度》等11项制度。《联席会议制度》规定，和谐委办公室每周要召开一次例会，分析本周工作形势，安排部署近期工作。每月召开一次和谐委全体成员联席会议，讨论解决工作中的突出问题。《困难群众救助基金管理使用制度》规定，和谐委每年组织一次捐款活动，困难救助基金专户存储，专款专用，用于重要节日慰问救助困难职工，帮助困难职工子女上大学、大病住院等特殊情况。
在此基础上，和谐委员还形成了《民情民意汇集和分析机制》、《矛盾排查疏导机制》、《零就业家庭帮扶机制》等十大机制。通过这些制度的建立，和谐委的工作做到了不因个人意志的改变而改变，也不因工作重点的转移而中断。
今年40岁的李宏文是安阳市糖烟酒公司职工，2003年因企业改制下岗。当时，部分职工因经济补偿问题多次集体上访，李宏文也多次到郑州、北京上访。
小和谐委成立后，李宏伟经过调研主动与李宏文等30多名职工面对面谈心，拉家常、摆问题、想办法。
“以前不要说见市长了，见个科长都难。他们坐在那儿喝茶聊天，一个月拿几千块钱，见了我们就是‘愿意到哪儿上访就到哪儿上访’，安阳办不了上省里，省里批回来还没人管，只能越来越失望，最终激化矛盾。”李宏文说，和谐委工作人员给群众办事认真，能解决的马上解决，原来不抱希望的他也看到了希望。
现在，李宏文被安置在中原高速收费站上班，一个月收入1000元左右。他自己编了一副对联：上为国分忧，下为民解愁。横批：和谐委好。
“我相信，这也是很多人对和谐委的评价。”李宏文说。
小和谐委成立9个月后，安阳市商贸物资系统职工信访量较上一年下降了60％。两年来，信访量更是下降90％。2007年，安阳市商贸物资系统没有发生一起上访案件，被评为全市信访稳定先进单位。
安阳市商贸物资总会信访办主任卢安甫对此体会最深。
原来，为了应对上访职工，总会把信访工作从总会办公室单列出来，专门成立了信访办公室，全会29个编制中有15个人在信访办上班，可还是天天疲于应付。现在，信访办工作最清闲，“因为现在没什么信访案件了”。
只要群众有困难，和谐委就要管
2007年9月18日，在总结商贸物资系统和谐建设委员会取得经验的基础上，安阳市成立了和谐建设工作委员会，由市委副书记任主任，成员有市直各有关单位的一把手，委员会办公室设在市政法委。
相比起小“和谐委”，安阳市“和谐委”面对的困难群体和信访群众的面更大、矛盾更多，也更复杂。
李宏伟说，安阳市现有人口539万，其中特困人口和残疾人占了近十分之一，这些人既是信访的主体，也是最值得党委、政府关心关注的群体。同时，他们各自的诉求不同，反映的困难和问题也不一样，在合情、合理、合法、合规4个方面，有的只占两个方面、一个方面，但他们生活确实有困难。怎么办？我的看法是，只要群众有困难，和谐委就要管。
安阳市曾有一名上访群众，因为2400元诉求得不到解决，上访3年没有结果。
相关部门开会时，李宏伟动情地说：“群众因为2400元上访3年，到这儿说不符合法律，到那儿说不符合政策，他能不有怨言吗？这么点钱我自己出都行，有必要搞成全省督办的信访案件吗？”最终，由特困基金出资解决了问题，这名群众再也不上访了。
涉法涉诉问题在上访案件中占较大比例，执行难又是全国性问题。2007年8月，安阳市殷都区人民法院在全市率先设立特困群体救助基金，既不同于国家赔偿，也有别于现行其他社会救助制度，目的是通过救助案件当事人的特殊困难，解决“法度之外，情理之中”的问题，促其息诉息访。截至目前，救助基金财政拨款30万元，累计支出16万元，一大批曾有怨气的特困群众得到了救助。
安阳县李秀莲上访案是河南省公安厅交办案件。安阳县公安局负责人多次到相关部门协调，并拿出6．5万元对李秀莲进行救助。最后，李停访息诉。
和谐委的成立，不仅解决了群众的切实困难，维护了社会稳定，也使领导干部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考虑发展问题。
在和谐委的帮助和支持下，安阳市商贸物资系统6个重点项目进展顺利，全部建成后将新增销售收入15亿元，可创造1400多个就业岗位。
李宏伟说：“社会的稳定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而经济的发展又为社会的稳定创造了条件，安阳在探索中逐步实现了这种良性循环。”
照片：敬和平（左）在安阳市殷都区梅园庄办事处东风社区工作。本报记者 刘万永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