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不合时宜的人
作为诗人的曼杰什坦姆在现实生活中几乎完全不谙世故。1920年秋天,他被白军当做布尔什维克间谍抓了起来。当他被关进囚房时,他近乎天真地对狱卒大声嚷道:“快放我出去,我生来不是蹲监狱的。”然而,命运似乎习惯于和人开玩笑,认定自己“生来不是蹲监狱的”曼杰什坦姆一生都和“逮捕”、“监狱”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后,他不仅坐过孟什维克的牢房,也坐过布尔什维克的牢房,最终病死在远东的集中营里。
在世界各色人等中,诗人大概是最不合时宜的人。他以优异的精神构筑了一个高度自治的世界,而借助语言的距离,这个世界势必拉大他与大众原本就存在的心理距离。那种先知式的行为必然带有宿命的毁灭性元素。1933年11月,曼杰什坦姆写了一首无题诗,对30年代的现实进行了讽刺,在描述领袖形象的言辞上也不太恭敬。该诗在社会上秘密流传以后,有人便向内务局告密。结果曼杰什坦姆遭到逮捕并被判决流放。
曼杰什坦姆悲惨的命运令人唏嘘不已,他那夭折的诗歌天才更令人扼腕叹息。在《论词的天性》一文中,诗人对词的本质进行了考察,认为词的主要特征就是它的可还原性,它既是一种抽象又是一种具象。词如同接纳万物的“器皿”,具有不可限量的空间;同时,它又是万物本身,是一切思想和精神的本源。
曼杰什坦姆认为,诗歌就像一把尖锐的犁铧,它翻耕时间的深层,让时间的黑土不断翻新。在曼杰什坦姆的心目中,艺术的革命不可避免会带来古典主义。但他所谓的古典与其说指向昨天,毋宁说是面对未来。
曼杰什坦姆的新古典主义立场,实际是对当时流行的自我中心主义和文化虚无主义的反拨。他标举古老的、为许多世纪遵循的古典主义的艺术标准,其目的绝不是单纯的模仿和抄袭,而是为了新艺术目标对旧标准的改造。曼杰什坦姆渴望创造自己的希腊和罗马,自己的黄金时代,而并不准备反对现代意识。恰恰相反,他在经典诗人和作品中看到了表现时代精神的艺术手段,这就是说,触动他的不是表面形式,而是精神。在他看来,“古典主义诗歌——是革命的诗歌”,而时代的伟大则引导着他对伟大的艺术的回归。
有意味的是,曼杰什坦姆的这种尝试恰好与他所反对的未来主义者一致,他本人也在无意中成了超现实主义的先驱者,其坚硬如石的诗句和雷电般的节奏与韵脚突破了美学与伦理的囿限,为一个诗歌与政治相互纠缠的世纪写下了一份最诚实、最具个性的证词。
《曼杰什坦姆诗全集》
汪剑钊译
东方出版社
2008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