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图）
谭晓琼和哥哥谭启贵在永兴板房里合影。震后她做起了纸艺花圈生意。
永兴安置点地震伤残人员康复站，一位老人在接受香港志愿者的治疗。
北川擂鼓镇，一位母亲送孩子去幼儿园。
永兴板房区里的一家美发店。
来自猫儿石村的羌族和汉族村民一起跳锅庄舞。北川打算将这里打造成一个旅游点，命名为“吉娜羌寨”。
北川擂鼓镇一处废墟上，人们把钢筋、铁丝和整砖等扒出来，拿去卖钱。
一
11月20日，冬雨中的北川县城一片寂静。夹在两山间狭长地带的县城仍被封锁着。眼前的山却是满眼苍翠，黄色的小野菊漫山遍野地开着，稀疏的狗尾巴草在寒风冷雨中瑟瑟摇曳。山路上，人们静静地上上下下。他们多数在离北川中学废墟不远的空地下车，然后步行登上望乡台，眺望北川县城。
望乡台如今是眺望北川县城的最佳地点。震后，当地百姓在半山腰用铁管和木板搭建了这个平台。在这几十平方米大的天地之间、生死之界，人们凝视着、端详着，却无法触摸。不少人掏出手机、相机认真地取景，有人也会指着城里的某个位置，和同伴轻声诉说自己的记忆。更多的人则一言不发，遥望天地，或是独自发呆。附近的空地上，有人燃起香烛，朝县城的方向祭拜。
从这里俯瞰，北川县城部分被埋在地下，裸露的则是一堆堆冰冷的废墟。北川是此次汶川大地震中损失最惨重的地方，这个我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几遭灭顶之灾。9月24日的特大暴雨又使大半个县城被泥石流淹没。
在一架高倍望远镜旁，40岁的羌族妇女王福秀正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大地震时，她在县城中被埋104个小时。王福秀坚强地活了下来，16岁的儿子和弟弟一家却全部遇难。如今，她偶尔也会跟光顾摊位的外人谈起地震中的遭遇，眼神异常平静。他们家原来在城里做装修生意，现在来这里参观的人多了，她就和妹妹靠卖食品饮料和地震中的照片、光盘赚些钱。王福秀说，这是暂时的，将来她还是想做老本行。
周巧衣着鲜红，漂亮的羌族服饰在阴雨中格外显眼。这位17岁的羌族少女清纯娇小，她徘徊在隔离网前，怯怯地向路人推销手中的照片和光盘。大地震时，在职业中学读书的周巧在被埋了4个小时后获救。她现在给老板打工，她说再也不想进课堂上学了，被埋的那4小时实在让她感到恐惧。
望乡台附近有不少这样出售照片的摊位。照片多是A4纸大小，塑封的。最多的有两类。一类是震前、震后和泥石流后的北川县城的对比，三幅从同一个角度拍摄的不同影像从上至下地排列着。从照片上看，震前王家岩下幼儿园、曲山小学一带房屋密密麻麻；震后房屋被埋入地下，只能看到光秃秃的黄土；泥石流后黄土上却绿茵茵的一片，长出了高高的草。照片10元钱，人们几乎不还价，有的还多买两张回去送人。另一类是温总理在北川的照片。照片上的总理不是步履匆匆，就是神色凝重。一张总理在废墟上凝视县城的照片，总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望乡台自发地建成，前来的人们络绎不绝。据说，有的周末，前来的车辆可以排到几百米，他们来自绵阳、成都，甚至更远的地方。有些在城里召开的会议，最后一项都变成了来此参观。
实际上，望乡台已经成了一个旅游点。但来者似乎又不同于一般的游客，他们是来此看望、祈福的。看望北川，祈福逝者，也许，还害怕忘记。
二
有的人在来，有的人则需要暂时离开。
安昌镇的冬夜冰冷潮湿。夜里10点已过，团北川县委书记马小燕缩在一件肥大的棉衣里，就着昏黄的台灯，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第二天，他们二三十名北川干部将被组织到珠海去疗养，手头上的工作需要连夜完成。
一个半月前，北川农办、救灾办主任董玉飞用一根细棉绳结束了自己40岁的生命，这使社会开始重点关注灾区干部的身心问题，政府也开始有针对性地进行心理干预。据调查，震后幸存的1400名北川干部中，半数以上干部家庭中有直系亲属死亡，几乎所有人都有旁系亲属死亡。这些干部在自身存在震后严重心理障碍的同时，身上还肩负着抗震救灾、重建家园的繁重工作。
马小燕说，干部的生活得到了更多的照顾。大地震后，干部每周休息一天，但工作仍停不下来，自己经常不知道过的是星期几。现在已经强制改为每周休息两天了。震后，北川县委县政府搬到了由北川代管的安县安昌镇，这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人多了，物价、房价都比原来上涨了。现在，每名干部每月可以得到总共500元的生活和住房补贴，比原来提高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干部夫妻只能住在各自的集体宿舍里，同地却分居。
团北川县委的办公室暂时安置在镇上一处居民楼的出租房里，对面的楼房已经有了一条纵向的巨大裂缝。居民的生活看上去正常平静，楼下房东正和人噼里啪啦地打着麻将。几十平方米的办公室堆满了办公用品。震后，马小燕从北川的废墟中扒出来两面团旗，一面正高高地悬在临时办公室的窗外。地震前，团县委只有马小燕他们两个年轻干部。现在，这里有8个人，几名外援来自济南、青岛和成都的团组织，另外还有今年新毕业的大学生。但是，他们感到，震后的工作仍是千头万绪。
三
冬天来了，在地处绵阳市郊的永兴板房区，受灾群众已经领到了棉衣棉被。大地震时，北川县城只有五六千人脱险，如今他们大多居住在这里。据中科院心理所的调查，永兴板房区里居住的北川人心理压力最大，心理问题最突出。他们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是整个大地震中最大的。
一扫连日的阴霾，这一天迎来了难得的艳阳天，人们纷纷搭出衣裤来晾晒。老人们正排着队，免费注射流感疫苗。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快1岁的新川晒太阳。小新川流着鼻涕，似乎感冒了。他已经会叫“爸爸”了，但他并不晓得，爸爸已经听不到他的叫声了。
板房外，王虹的桌子旁边挂着“北川浪漫婚纱摄影”的字样。丈夫张明辉生前经营着这座北川最大的影楼，但他被永远地留在了县城。悲痛之后，王虹决定从头再来，延续丈夫的事业。顾客多是照头像的，用来做证件、开证明，她就在板房前拉块布作背景拍摄。还有不少活儿是处理遗像。多数人家的照片都在地震中遗失了，少数有底片的，她就用电脑扫描后，帮着修修。更多人是来复印的。灾民领取衣物和补助都需要填表登记。一个来复印的老汉搞不清楚该去找退休的单位，还是居住的乡镇，王虹耐心地帮着解决。
板房区里的生活还算便利。饭铺、邮局、小超市、美发店、震后康复室，甚至网吧都有。一位修理电器的小老板介绍，他两个来月已经卖出100台旧电视了。他以400元左右的价格从绵阳城里收来旧电视机，然后加50元卖给板房里的人家。他说，21~29英寸的普通屏幕电视卖得最多。
吃过晚饭，人们会聚在路灯下一起跳锅庄舞。周末就更热闹了，在外边上学的孩子都会回来团聚。那时，蒸荷叶鸡的小老板一天就可以卖出30多只。
谭晓琼的板房里堆满了纸人和纸做的生活用具。她侄儿一家和150万新装修的面包店毁于一旦，好在老公和儿子都平安。震后，她想做些事情，但原先的五金生意又没法搞，就做起了纸艺花圈。她自己画图样，自己制作裱糊。来买的人并不少。有的头天夜里梦到了遇难的亲人，到了晚上就会来买些衣帽和生活用品，拿到外边去烧掉。现在各家都不富裕，她东西卖得也便宜，“电视机”是大件，其他地方要30多元，她只卖9元。
谭晓琼震前是一位酷爱民歌的业余歌手，在羌寨酒楼、北川大酒店都唱过。但大地震后，她“一听到羌歌，就像刀剜心一样难受！”天气好，谭晓琼就想唱。她拿出自己手抄的歌词，清唱这首《香巴拉并不遥远》：
那里鸟语花香
那里没有痛苦
那里没有忧伤
它的名字叫香巴拉
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那里并不遥远
它就是我们的家乡……
歌声柔软凄美，轻灵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