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关口发先声
“人都到哪儿去了?”张建伟嘀咕着。这是1992年3月22日,星期日,七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和全国政协七届五次会议开幕后不久。这一年,共有2900多名人大代表和1500多名政协委员来到人民大会堂。
但在这天,中国青年报记者张建伟却找不到一个采访对象。一个代表团驻地正放映电影《高朋满座》,但奇怪的是里面几乎没有观众。来到另一个代表团提出采访首长,秘书的回答是:“跑步(部)去了。”
这让张建伟恍然大悟。这位时年36岁的记者随即发现了这一年“跑步”的与众不同。在一篇题为《两会:高级公关行动》的报道中,他写道:“烟乡来的拿出了烟,酒乡来的搬出了酒,没烟没酒的送上满面笑容……好像事先商量好了,各代表团的公关内容竟如出一辙:重塑自己的改革开放形象。”
“改革”和“开放”,这两个如今公众烂熟于心的词儿,成为这一年《中国青年报》报道两会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在今天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
“当时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报纸大张旗鼓宣传的不是改革和开放。”张建伟回忆说。事实上,就连这一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也找不到邓小平南巡谈话的蛛丝马迹。
什么“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等经典发言,最早被《深圳特区报》抢先报道出来。而中央主流媒体直到“两会”进行到中期,才正式宣传南巡谈话。
“每个人似乎都预感到了,这一年的‘两会’可能会有事发生。”张建伟话锋一转,“但无论发生什么,记者似乎都不会大有作为。”在他固有的印象中,会议报道历来很难出彩,大家写出来的新闻都差不多。
在会议的最初几天,他和其他大多数同行一样,追随着一项又一项会议日程,自我感觉“就像一台没有思考的机器”。偶尔忍不住“放松”一下,也不过看个电影、喝茶聊天。
没想到就是一次看电影的机会,给了他和同事无限灵感。在随后的半个月的时间内,他们先后推出《广东情结:两会“磁力效应”》、《拿来?拿来……拿来!》、《尺子?尺子……尺子!》、《市场?市场……市场!》,以及《追踪第一生产力》等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报道。
这些看似宏大叙事的题目,记录下国人在历史转折关头对改革开放的强烈渴望。辽宁大学校长冯玉中就发现,内地代表当时正慢慢滋长出一种“广东情结”。他代表自己的家乡发问:“为什么我们辽宁人吃的是广东饼干,喝的是广东水,穿的是广东衣呢?为什么在电视上看到的广东广告也比辽宁多?”
相比之下,上海的代表们更多的是惴惴不安。他们很少说“阿拉”(我们),而更多地说“伊拉”(他们)。
时任广东省省长的朱森林一出场就成为焦点。100多名记者围着他,只听他说了句“小平同志1月在广东视察,是一个非常重大的行动”后,就满堂喝彩起来。
然而文字之外,所有记者都能感到会上两种思潮的暗战。一方面,计划经济观念、反和平演变的思想,以及姓社姓资的争吵正开始瓦解;另一方面,市场经济观念、改革开放的呼声,以及解放思想的渴望正在生长。
《中国青年报》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种此消彼长的变化。在《尺子?尺子……尺子!》中,张建伟写道:“判断姓‘社’姓‘资’,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经历了多少年的曲曲折折和实践模式,我们终于有了一把‘标准尺’。”
“当时,我们这样写还是很大胆的。”张建伟笑着说。
即便是在邓小平南方视察的消息公布之后,不少主流媒体仍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有的报纸仅仅不再提“反和平演变”了,开始说“更好地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不过“更好”的目的是为了抵御和平演变。有的媒体也倡导“改革的胆子再大一点”,可倡导的目的不是为了解放生产力,而是“使社会主义制度更加完善”。
《中国青年报》的报道,则旗帜鲜明地为改革开放鼓与呼,因而获得了极大的社会反响。《两会:高层公关行动》发表以后,全国所有“公关”类报纸都进行了全文转载,而且都放在头版头条的位置。
一位记者对张建伟说:“报社总编辑对我们拍桌子了。怎么关于两会公关的新闻,我们毫无反应,却让中青报记者给弄出来了!”另一位记者有点不好意思:“本报总编辑要我跟着你。他说,你跟着张建伟,看他后面还要采访什么。”
回忆往事,张建伟说:“我其实也没写什么,不过是把邓小平‘南方谈话’,和那次两会报道结合起来做而已。”
多年之后,这组两会报道一直被公认为《中国青年报》最经典的两会报道。原因就在于,它在“历史关口发出了历史先声”。
在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的今天,当年那些是是非非的争论,让不少年轻人感到既新鲜又好奇。一名“80后”女生在网上留言:“1992年我年纪太小,对南巡没什么感受,只是再大一些时记得,大人们一说起这一年就会变得万分激动。”另一位“85后”谈及这一年,则说:“我首先想到的是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