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老相机
他失去了右手食指,也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按动快门,但66岁的高继生对于相机的感情,远比许多能按动快门的人更深。
如今,高继生是中国唯一的民间相机博物馆——杭州高氏相机收藏馆的馆长。在这个老馆长66年的生命里,唯一从头到尾陪伴他的,就是父亲上世纪30年代起陆续买下的十几台老相机。
“已经没法用钱去计算了。”高继生笑道。为了收藏这些老古董,他付出的已不仅仅是金钱。
1960年,担任代课老师的高继生,领到人生第一笔工资。由于父亲是国民党军队报纸的高级记者,正关在监狱里劳动改造,母亲原指望靠他挣钱过日子。
可是,他却花掉了30元钱,抱回家一台蔡司照相机,全身上下只剩下五毛钱。他至今还记得母亲当时的埋怨。“我妈和我喝了两个月的稀饭。”老高说。
而这个母亲更不知道的是,丈夫虽被关在里面,但他留在外面的十几台相机,早已被儿子悄悄用油纸包着,藏在了厨房的煤球缸下面。
在“天生不安分”的高继生看来,“那是自己小时的玩具,这几年过去了之后,还要玩”。只是,老高和母亲都没料到,他这一“玩”,就彻头彻尾把自己的一生,“玩”给了古董相机。
后来,高继生被安排去钢铁厂,做了最脏最累的高炉炉前工,但回家后,他还是要抽空偷着玩他的照相机。每过几个月,老母亲就会发现,家里又悄悄多了一台古董相机。
1986年,刚退休的高继生,凭着多年来在相机上的积累,在苏杭等地开了10家连锁照相馆和照相器材店。周围的人投身股市并“赚大发”了,他却开始不惜血本地收藏相机。
被老高称作镇馆之宝的rose湿板相机,是1988年买进的。这台1850年英国伦敦生产的相机,花掉了他两万多元。那时“万元户”刚出现不久,但在高继生的直觉里,“老相机是原始股的原始股,怎么会亏呢?”
1991年,美国收藏家杰弗里·拉什,送给他一本《古董相机价格指南》。与此同时,他看到报道说,日本和韩国的买家在中国大量收购古董相机,国内的仿莱卡上海58-II老相机,才卖一百块钱。
“老高,你办个相机博物馆吧,这样人们才知道古董相机值钱。”朋友建议道,“不然,中国的好东西,都让外国人买走了。”
于是,高继生便创办了这家相机博物馆。16年下来,相机增加到1100多台,博物馆随着城市拆迁搬了9次,老高家住的一大一小两个房间,也不得不辟为陈列室。
家里的电话常在午夜响起,多是老外请求老高帮忙鉴定古董相机的真赝。他常常要把从事翻译工作的儿媳从睡梦中叫起来,给他做翻译。
“这让孩子们为难。”老高一脸愧疚地说。“但也只能这么办!”他抬起头补充道。
2004年10月,国人正对一款1913年生产的巴纳克莱卡相机不吝溢美之辞。据说,为了让这款已成孤品的相机在中国展出,主办方付出的保费就达2000多万元,消息还上了国内最权威的摄影专业报纸的头版头条。
61岁的老高看到报纸后,却摇头叹道:“那不过是一个复制品。”
他把报纸裱了起来,并标注“从国外租借一台古董相机来华展出的代价”,写“代价”两个字时,他特地换了红笔。这成为他后来教人鉴定相机的反面教材。
如今,他接待过国内外17万多人次的咨询,免费鉴定相机28000多台。在别人看来,他手中的相机,价值数千万元,但每天,他依然坐着151路公交车上下班,中午吃从家里带的盒饭。
老高说,做这些事,是自己“心甘情愿”。只是,一想到博物馆的未来,他就开始忧心忡忡。儿子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像他这么“玩”。他还听说,上海一家民办博物馆,创办人去世后,便随之关闭。
有人曾劝他:“据说一个rose相机就上千万,不如把东西卖给老外,然后潇潇洒洒过晚年?”
“你说我能这么办?!”老高狠吸了一口烟,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