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亻+契):一声呐喊留下一段城墙
朱(亻+契)1907~1968)字伯商,浙江海盐县人,经济学家、历史学家
不同于为北京城楼拆除而失声痛哭的梁思成,当朱(亻+契)得知南京城墙即将被拆除的消息时,他选择了挺身而出。
“为城砖而拆城是败家子行为。”多年后,女儿朱元春依然记得父亲的这声呐喊。
那是1956年8月份,时任江苏省文化局副局长的朱(亻+契)正在家中休息。突然接到秘书的紧急报告,说是许多人在城南拆毁明代古城墙。
据说,这个名叫拆城委员会的组织还提出了“古为今用”理论:把古城墙作为救灾赈济款,对于失业者实行以工代赈,拆下一块城砖,可以卖一毛钱。不仅如此,一段始建于东汉末年的城墙,拆下来的条石被敲碎了,用作修马路的小石子。
这让朱(亻+契)心急如焚。南京的城墙,是明朝初年花了20年的时间建造而成,并以近34公里的长度,成为当时世界上留存的最大的一座城池。
他当即以“消防队员的心情和速度”赶赴现场,发现城墙残破得“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战争”。那段东汉时代的城墙,已经被拆去一公里之长,中华门两厢的城墙也已不见踪影,眼看就要拆到可容纳3000人的瓮城了,这也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城堡式瓮城。
“实在是不可原谅的一种粗暴行为。”在江苏省委的机关报《新华日报》上朱(亻+契)直言不讳地批评道。为了挽救这些文物,他还为电台写了广播讲话,又联合社会各界,总算暂时制止毁城行动。
对此,南京本地媒体在朱(亻+契)百年诞辰时评价:“为了保护南京古城墙朱(亻+契)没有沉默以对,而是奔走呼告……50多年前,他的一声呐喊为我们留下这段城墙。”
在不少人的回忆中,这样的呐喊,极为符合朱(亻+契)的性格。
1935年6月28日,他收听无线广播,听到日寇进逼北平的消息,“仿佛听到慈母病危的消息一般”,匆匆北上。这位中央大学的经济系主任,拿起一台德国蔡司相机,历时两月,对故都文物进行实地测量摄影。
国民政府在南京大兴土木实施“首都计划”时,他又用3年的时间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完成了《金陵古迹名胜影集》等三部著作。迄今,这些书籍仍然是南京文化遗存最为翔实的实景记录。
朱元春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那些日子,父亲总是早出晚归,背着照相器材和测量仪器,一些偏远的地方还是骑马去的。有一次,?죨?é+??£?在明故宫附近拍照被宪兵发现,怀疑他在偷拍军事目标,直至底片全部冲洗出来发现是文物古迹,才把他给放了。
这位经济学家,这么解释自己对于文物保护的热情:“夫士既不能执干戈而捍卫疆土,又不能奔走而谋恢复故国,亦当尽其一技之长,以谋保存故都文献于万一,使大汉之天声,长共此文物而长存。”
但多年之后,这样的呐喊,却为朱(亻+契)带来了灭顶之灾。1957年,他以“借保护城墙之名,猖狂向党进攻”的罪状被划为“右派分子”。1968年,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死。
谈及这段日子,朱元春的声音,就开始微微颤抖。她记得自己当时刚刚小学毕业,但“整个南京没有一所中学敢要我”。还没听一会儿广播,江苏省人民广播电台就传来“朱副局长,你究竟要干什么”的批判文章。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在人前他们兄妹不仅不敢哭泣,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在这个63岁老人的记忆里,父亲在批斗会上对于保护城墙的罪名,从未低头认罪。他总是说:“关于拆城墙,我向政府提出批评,完全是从爱护文物出发,请允许我保留意见。”
只是,拆墙运动继续进行着。如今,跟中华门规模相同的通济门,以及太平门、金川门、草场门、水西门,从南京的地图上彻底消失了。据不完全统计,从1955年到1979年的24年里,南京城墙一共拆除了15公里,这段拥有600多年历史的古迹,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二。
城墙已毁,呐喊声也日渐遥远——1968年7月15日朱(亻+契)去世。他留给人们的,是这样一丝微弱的声音:“我没有罪,你们这样迫害我,将来历史会证明你们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