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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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特稿第692期

【冰点】:长白山之伤

本报记者 张伟文并摄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8-12-31    [打印] [关闭]

    

    保护区内的中国林蛙种源繁育基地

    

    保护区内新建的别墅

    

    棕熊头标本

    

    黑熊头标本

    

    待售的熊掌

    

    猞猁标本

    

    金雕尸体

    

    毛脚尸体

    

    当地市场上出售的捕猎夹

    原始森林里的别墅

    别墅就建在森林里,一共3座,欧式风格。

    这里是长白山的原始森林,位于国家划定的自然保护区内,紧靠着长白山北坡的景区大门。树林里,超过200岁的云杉、红松和冷松高耸着。别墅就掩映在树林中。

    或者,你也可以按照官方文件里的称呼,把它们叫作“贵宾接待中心”。从2006年开始,作为保护区管理委员会的重点项目,“贵宾接待中心”在油锯声、铲车声和建筑工人的喧闹声中拔地而起——除了3栋别墅外,中心还包括一座主楼,两座客房楼。整个工程由长白山开发建设(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负责开发,而在2008年11月12日以前,这个公司的董事长,一直由管委会主任兼任。

    按照管委会一名官员的说法,“贵宾”来自四面八方,人数随着旅游季节的到来而激增。如今正是年底,各种检查团应接不暇,他在两场接待的间隙,挤出时间接待了记者,脸上还带着些酒意。

    从他的嘴里可以得知,建成以后的接待中心,将作为接待“各级领导”的场所。

    有时候,几拨人同时到达,实在接待不过来,“又谁都不能得罪”,无奈之下,只好临时将一些工作人员的职位夸大,冒充主要官员来接待那些重要性略低的访客。

    以这样的来访规模,目前的接待条件当然被视为完全不能满足要求。因此,在管委会官员嘴里,修建“贵宾接待中心”,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是省里的项目,集团公司只是承建而已。”一名官员反复强调省里对工程的重视和认可。

    不过,从“省里”传来的消息,却与此矛盾。

    一个多月前,一封举报信寄到了吉林省国土资源厅,举报长白山保护区内违规建设,砍伐原始林木的行为。随后,省国土资源厅监查总队对该接待中心进行了审查。

    一名参与调查的负责人员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像这样在保护区内动工的项目,必须具有省和国家级的批文,但他在调查中,只看到主楼和一号客房楼的批复,却没有看到二号客房楼和3栋别墅的批复。首次调查结束后,此事已被立案,但最终结果尚未公布。

    举报信中称,为修建接待中心,施工者一共砍倒1400棵大树,“其中单单为了建一个观赏鱼池就砍掉50多棵”。而举报者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一名在工地负责工程管理的监理人员,曾在火车上对他抱怨,工程伐树太多。

    如今,现场已经看不到树被砍倒的痕迹。一名在山门附近派出所工作的警察回忆,2006年工程动工时,他们曾因违规伐树,出警拘留了工地上一名工人,并没收了其油锯。但这名有十几年警龄的老公安证实,这次出警没能救回那棵50公分粗的百年大树,也没能阻止后来继续发生的砍伐。

    树砍倒后,根也被抓车挖走,土地平整。装修中的别墅和幸存的树林相安无事,北风吹过树枝发出呜呜的声音。然而3栋别墅和上千棵倒下的树木,远不是长白山的全部遭遇。

    一座伤痕累累的山

    在不同的人眼里,长白山有着完全不同的价值。

    强调保护的人们觉得,这里是个宝库。“长白山的自然资源是不可替代的。”常年埋头于长白山研究的环保学者沈孝辉说,尽管很难对不同自然保护区的重要性排序,但长白山“的确是中国为数不多几个最重要的保护区之一”。

    沈曾经在长白山保护区工作过18年,熟悉这里每个角落。说起长白山,他像在背一篇早已熟记的作文:在北纬40度这条线上,长白山是地球上物种最丰富的地方,而在欧亚大陆北部,长白山是垂直自然带最典型的代表。

    这里有2277种植物和1225种动物。它们有的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千万年,还有的则是在一千余万年前的第四纪冰期,随着冰川南移,从北极和西伯利亚迁移并定居在这里。

    一份学术论文这样概括:“本地种和南下的、北上的、东进的、特有的众多植物种类、各区系成分交汇在一起,使其成为难得的生物遗传基因贮存库。”沈孝辉担心,这个复杂而脆弱的生态系统,一经破坏,就无法恢复。

    1960年,长白山成立了我国最早的几个自然保护区之一,很快,又第一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与生物圈”计划,作为世界生物圈保留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派来考察的专家曾赞叹说:“像长白山这样保存完好的森林生态系统,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

    到1986年,长白山保护区被确立为国家级保护区,也成为联合国“自然生态环境重点保护区”,从而确认了其在中国保护区体系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过,这并不是长白山在历史上第一次被严密地保护起来。

    满人入关后,清政府下令封禁长白山,因为满族相信长白山天池是自己的起源地。因此,在清朝末年之前,整个长白山地区被当做圣地对待,任何毁坏都要受到重罚。

    当地县志里有过记载:康熙当朝时,曾派大臣武穆纳来长白山祭祖。走到讷殷部的旧址所在地——今天的白河林场,就被苍郁的树林阻碍,无法前进,只能遥拜而归。

    清亡后,长白山陷入战乱和劫难。日军占领时期,长白山成为重要的木材输出地,树林成片消失。直到今天,当地人还能准确地指出日本人为了修建军车通道而砍倒树林的地方。

    保护区成立以后,长白山能提供的经济资源,也成为当时调研报告中的重要内容。一份官方报告详细列出长白山能提供的经济产品:价值达1亿元的木材、各种毛皮、兽骨和中药,以及可供食用的动植物和观赏花卉。

    天灾和人祸相继煎熬着这个物种宝库。1976年,台风从朝鲜半岛登陆,刮倒了保护区里的许多大树。

    当地猎人回忆,从1986年起的10年间,因为毛皮涨价,长白山区发生疯狂的狩猎潮。当时,一名警察进山追捕盗猎者,对方边跑边回头开枪。在这种嚣张的捕杀中,据保守估计,到1998年全国收缴猎枪时止,长白山的野生动物起码减少了一半以上。

    到1990年,木材价格开始上涨,偷伐树木又成为当地人的财路。当时的保护区管理局则以保护为借口,动用大型机械化设施进入长白山核心区,将当年被台风吹倒的树木拖出来。长白山的木头甚至成为著名品牌,有个日本人在附近开了家木工厂,点名收购来自长白山的柞木。

    原始森林的形态已遭到破坏。一个伐木工人说,20年前,他走在森林里,边上是50米宽的五道白河,脚下的落叶层踩一脚就能冒出水。如今,他再走在森林里时,脚下已经干涸,而河水最宽的地方,也只剩下不到20米。

    有人曾经坐上直升机,俯瞰长白山,看见树林被砍之处,露出一块块光秃。这个中国最顶级的自然保护区,已经伤痕累累。

    管委会利弊之辩

    在长白山,“保护”和“开发”是永远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话题。

    2006年1月22日,吉林省成立长白山保护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保护”和“开发”被并置在一起,这被当地媒体称作“长白山区域发展历史上的一个拐点”。

    管委会的级别是副厅级,地位与一个地级市相当,负责管理长白山保护区及周边共6718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并接管了过去的保护区管理局。

    与过去单纯保护的职能不同,新成立的管委会带着更多任务。当时,吉林省一名副省长曾在讲话中强调,管委会的成立,意义在于“促进全省经济发展的迫切需求”,“促进吉林老工业基地的振兴”,并“拉动地方经济发展”。

    尽管“先保护,后开发”,是管委会的官员喜欢挂在嘴边的话。然而人们在管委会发布的官方讲话和文件中,能看到的更多是与“开发”相关的内容。

    在这些文件中,“贵宾接待中心”作为重点工程,多次出现。一起被提到的,还有长白山机场高速、环长白山公路、重要景区建设等。许多工程都与旅游和基础建设有关,公路、电缆、办公楼、宾馆等建设项目,在其中反复出现。

    管委会驻地,在原先的安图县二道白河镇,如今已更名为池北区。过去贫穷而安静的小镇,因为管委会的到来而发生改变。令许多居民高兴的是,道路变好了。两年多来,镇上新修了8条宽阔的柏油路,建成了两个“金牌小区”,道路两旁,随处可以看到塔吊和施工项目。

    管委会的到来,也彻底改变了许多人的观念。为了进行棚户区改造,管委会让一些住平房的居民拆迁,刚开始,所有人都不愿意住楼房,不得不为他们专门盖了现代化的平房。第二年再拆迁时,人们就开始抢着住楼房了,甚至根本排不上号。

    过去800元每平方米的楼房,如今涨到了1700元。过去冷清的街道,如今有了城市的繁华模样。一名负责宣传的官员回忆,连当地的三轮车夫,要价也从两元涨到了10元、20元。

    “项目”成为一些官员津津乐道的话题。驱车走在镇上,他们会有些自豪地告诉来访者,哪里是新修的车站,哪里的路花掉多少钱。他们甚至能清楚地指出,几位著名电视主持人,或者国家某部委的干部在这里购买的楼房,位于哪个小区的哪一栋楼。

    据介绍,近3年来,通过来自国家、省里的投资和世界银行的贷款,管委会获得的资金近40亿元人民币。而一名官员透露,在此期间,管委会为保护投入的资金是10个亿。

    建设项目中,许多直接与保护区相关。长白山的西坡,过去旅游业并不发达,如今新修建的机场已经在这里开始运营,人们无须再转乘6个小时的汽车才能领略长白山美景。西坡的旅游开发,渐进高潮。

    “没有项目是很难发展的。”当地一名官员感慨。说这话时,他正经过一处紧靠着保护区的沿河地段。这里已被出售给开发商,正在建设一个投资数亿元的高档住宅区。

    不过,并非所有项目都是那么顺利。一名管委会官员抱怨,尽管有省里的协调,这片土地上还是形成了三方共管的复杂局面。

    除了新来的管委会,原先的行政区划还残留着办事机构,而围绕着保护区的大大小小十几个林业局的管辖范围,也与它们交杂在一起。

    当涉及开发和利益时,各方的矛盾开始凸显出来。

    新修的公路就引发了不少纷争。在管委会主持修建的环区公路对面,是林业局的管辖范围,管委会相关人士说,他们只能眼看着林业局大兴土木,却又无力阻止。而林业局对管委会也有意见,据透露,有一次,某林业局的公安局长以“滥砍滥伐”为由,将管委会修路的负责人抓了起来,多亏上级领导部门出面说情才放人。

    面对长白山的开发,不同立场的人们给出了不同评价。吉林省领导在管委会最近一次会议上表示,管委会的工作使“各项指标实现大幅增长,区域经济和各项社会事业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值得充分肯定。

    而沈孝辉则表示:管委会到来之后,长白山从局部开发变成了“全山开发”,旅游开发进入了缓冲区,使保护区经济化,这非常不利于保护。

    “管委会是一柄双刃剑。”沈孝辉字斟句酌道,“如果用于保护,则依靠行政力量,将比以前更加有效。但如果是用于开发破坏,同样会被行政力量强化,造成比以前零星破坏更严重的后果。”

    他接着分析说:“在中国,因为没有保护区法,管理保护区的相关法规太软,根本无法保护。而一旦像长白山地区这样,被确立为新的行政机构以后,对保护区的管理又变得复杂了,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对口部门。”

    行政化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地方只需要经过重新规划并通过批准,就可以轻易改变保护区土地的用途,从而进行合法地开发。所以,在中国全面加大开发力度的情况下,沈孝辉觉得“成立管委会弊大于利”。

    “针对长白山新一轮开发的号角,已经吹响了,‘保护’只是一块遮羞布。”他忧心忡忡地说。

    科学院专家之失

    在沈孝辉这样的环保人士看来,长白山因为开发而造成的破坏,已经太多了。

    为了通车,这里修建了宽阔的公路。在保护区里,一共有4条这样的公路,环绕着保护区的柏油公路也即将建成。但恰恰是这样的人路车路,截断了动物们的路。

    沈孝辉介绍说,保护区附近的路必须是砂石路,而不能有硬质化路面,否则,不同区域的动物会被隔绝开,基因信息也无法交流。修路,“是旅游开发影响环境的典型”。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为了在景区内规范游客活动,并保护底下和两侧的植物,自2006年起,管委会在长白山景区修建了庞大的栈道系统。沈孝辉走访考察了所有的栈道,发现栈道下面的植物多数已经死亡。在一条栈道旁,两群马鹿被隔绝开,无法会合。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的发生,是因为在决策过程中“没有科研人员的参与,也没有经过环评”,是不遵循科学规律的结果。而管委会相关人士的说法与此截然相反,据介绍,每一个项目“都不是乱来的,都是事先进行了专家论证的。”

    当双方各执一词时,“专业人士”在哪里呢?

    以前,保护区管理局的科研所一直作为保护区“科研”功能的承担者。2006年7月,原先的科研所扩展为长白山科学院,以“为保护和开发长白山提供科学依据”。

    不过,科学院的成立,并未阻止开发过程中发生的破坏。在长白山保护区北坡景区,有一片温泉群,周围曾经生长着一种名叫“瓶尔小草”的国家二级保护植物。这片珍稀小草一直被视作特殊环境下形成的特殊群落,发现30多年来,一直是许多植物学家眼中的珍宝,有的人每过几年就要来看一看,从未间断。

    直到2006年夏天,管委会为在景区内修栈道,对温泉群附近进行重新规划,不但用推土机进行了温泉水道取直,还在附近修建了一个温泉广场。因为站在广场上看去,这几棵“杂草”有碍观瞻,几名工人奉领导之命,将它们全部拔掉。一名正在执勤的警察劝阻无效,眼看着他们把拔出的草根放在脚下踩烂。专家称,这一举动“基本上使瓶尔小草在当地绝迹了”。

    “领导不懂科学,懂科学的又不出来说话。”举报此事的长白山科学院工作人员说。

    沈孝辉认为,新成立的科学院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相反,由于业务骨干流失,科学院的科研水平并不高,许多“该研究的东西”几乎无人研究。

    此外,科研管理体制也使科学院束缚手脚。不久前,科学院一位专家进行了一项“动物种群数量调查”,结果出来后,管委会的某位领导认为数量太少,影响保护区形象。最后,专家不得不按照领导的要求对数据进行了修改。

    “为保护区开发提供专家意见,是科研机构的首要责任。”沈孝辉认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研究人员在开发热潮中的失声,是“违背了科研的良知和原则”。

    声音的缺失,并不是针对科研部门的全部指责。

    一名数次参与科研课题的内部人士透露,科学院的许多课题在启动以后,根本没有研究过程,直到发放经费的相关部门来催成果时,才找几位专家根据过去的数据,“做”一份报告上交了事。

    另一个与科研有关的项目发生在2006年。当时,经过立项,保护区在长白山景区的小天池中放养了价值几千元的鲤鱼和鲫鱼苗。

    而在此之前,小天池中生长着一种极度濒危的鱼类——极北小鲵。这个物种与恐龙诞生于同一时代,因为对环境极为挑剔,生存不易。小天池上下层之间的水温差异正好符合它们严格的需求,因此变成它们的重要栖息地和繁殖地。

    结果,新放养的鱼苗生存下来,他们在极北小鲵的繁殖期,大量吞食小鲵的卵,从而使这个珍稀物种遭受到毁灭性打击。

    两年以后,相关部门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组织人手进行打捞。参与者回忆,他们曾经捞出过2斤4两的大鲫鱼,却已寻不着极北小鲵的踪影。

    在长白山,科学并没有成为庇护森林的工具。相反,关于科研机构在保护区内部“以科研为名义搞生产”的举报,却开始传出。

    举报称,2007年,科学院集资成立了“博硕科技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由科学院的领导人员担任董事长和总经理。原本由保护区批给科学院研究使用的3块科研用地,被用来种植大豆等经济作物。此外,该公司还以研究为名,在保护区内捕捉野生林蛙。

    3号地位于保护区内,紧靠着核心区。记者看到,在一个刚挖好的水塘边上,立着“中国林蛙种源繁育基地”的牌子,这是科学院新开发的研究项目。不过,知情者透露,尽管这个项目今年刚刚开始,林蛙幼苗还没有投放,但不久前,相关负责人却已经捉回了许多野生林蛙。

    林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对森林生态系统至关重要。不过,因为可以入药,保护区周围的林蛙贸易十分活跃。这种生活在长白山丛林深处的动物,被捕捉后,会被杀死、晒干,制成药材出售,一市斤能卖2000多元钱。

    空荡荡的树林

    几个月前,沈孝辉曾带着几名研究者,重新探访长白山自然保护区。十几个小时的穿行中,除了几对脚印,他们什么动物都没瞧见。

    树林里空荡荡的。十几年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还年轻”的沈孝辉每次钻进树林,都能看见一群群马鹿掠过。根据一名专家制定的长白山偶蹄目动物统计,林子里能看见的动物有东北虎、远东豹、青羊、獐子等。如今,同样的考察不再有人进行,而林子里也沉寂下来。

    沈孝辉感叹道:“表面看来,长白山的林子还在,实际上,里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

    空荡荡的树林里,马鹿稀少了,慢吞吞的熊和性子暴躁的野猪也稀少了。一个曾经远近闻名的猎人,亲手杀死过十几头黑熊,那时候,熊、野猪、狍子和貂,是森林里最活跃的生物。而如今,看见其中任何一只都已经变得困难。

    那个猎人交了枪,改行做生意了。而与古老的狩猎故事一同消失的,是动物们闪过的身影。过度的猎杀,加上人工活动的影响,极大侵占了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

    在二道白河镇一户普通人家,打开灰旧的澳柯玛牌冰柜,有一只50厘米长的黑熊尸体。黑熊大约5个月大,已经被冷冻了两年,毛发僵硬,挂满冰凌,僵硬的小爪子里还残留着黑色的松油。两年前,它因为偷吃松子被发现,一枪致命。

    冰冻的熊崽子,记录着长白山里发生过的杀戮。而这种杀戮,并没有绝迹。在长白山附近,与盗猎有关的私下买卖,生意仍然兴隆。

    尽管熊的数量大大减少,猎熊仍然是一门谋生的行当。不久前,两名当地人用炸药制作诱饵,企图炸熊,结果误将两名工人炸死,这个案件在当地轰动一时。

    “靠山吃山”仍然是许多当地人信奉的生活哲学。在二道白河,你可以听到许多这样的消息。两年前,一个猎人追踪一只母棕熊,一直追了一天一夜,终于把她和两只未成年的小熊全部枪杀。杀死的熊头被制成标本,叫价7000~8000元。一年前,一只几个月大的黑熊失去妈妈,很快也被击杀,熊掌被砍下来送人,至今还摆在冰箱里。

    在长白山地区,熊掌是许多高档宴席上不可缺少的菜肴,也是送礼的佳品。如今,年底到了,熊掌买卖开始活跃起来。今年熊掌价格比往年略高,一公斤由1000元涨到了1500元。如果是送礼,要讲究“一前一后”,两只熊掌,大约2公斤。

    做熊掌需要很高的技术,还需要专门的工具。先用热水将毛拔去,然后用剔刀每隔两三厘米割开一道小口,用镊子将熊掌的骨头一段段取出,最后再将伤口抿住,看上去完整无缺。这样的熊掌,用野蜜蜂的蜂巢煮去腥味,才能上桌。

    一只熊掌,往往早上开始做,晚上才能吃到。因此,各大酒店的厨师代做熊掌,每只要收费300元。一盘做好的熊掌,价格超过2000元。

    一个负责联系熊掌买卖的线人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除了有钱人和官员,普通人很少吃得起熊掌。”这名线人负责为买方和卖方牵头,他的手机不时接到要求购买熊掌的电话,双方只要花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约定价格、交货的时间和地点。而购买熊掌的人,除了二道白河镇各大酒店的采购部门,其他多数都是用来送礼。

    他清楚地记得,一名地方官员的弟弟刚刚买去一对熊掌。而另一对卖掉不久的熊掌,则是被一个亟须办贷款的人,送给了某地农村信用社的主任。

    熊掌来路广泛。由于当地收购已完全不能满足需求,因此,每年都有大量熊掌从俄罗斯走私到这里。不久以前,曾有当地商人一次从外面进了6000斤熊掌。这些货物“从来不愁销路”。

    做好的熊掌,除了端上餐桌,也有可能当做礼物送到家里。还有的被包装整齐,送往外地。一名线人曾经在当地某大酒店的厨房,看到厨师将8碗烹好的熊掌装在青花瓷碗里,包装停顿,准备运去北京送礼。

    在金钱的驱使下,长白山的一切动物都被人虎视眈眈。从熊、野猪、狍子到紫貂、雕鸮乃至林蛙,无不在人们的追捕之列。经过线人指引,记者见到了猞猁、鸳鸯的标本,见到刚刚打死的毛脚和正在挣扎的花尾榛鸡。官方关于野生动物买卖的突击行动年复一年,但这些保护动物并没有摆脱噩运。

    在一户专门贩卖动物标本的人家,一只刚刚死去的金雕被摆成各种姿势,向有意购买的人展示。这种国家一类保护动物,如今在长白山地区已经寥寥可数。

    不久以后,它就会被药水浸泡,制成展翅翱翔的样子。这样一只金雕标本价值4.5万元。而购买者往往会要求配成一雌一雄一对儿,因为这样“吉利”。

    曾经有北京某资源集团的老总,开着豪华汽车来到这户人家,买走了两只金雕标本。它们保持着僵硬的翱翔姿势,离开了这片已经不适合翱翔的森林。

    冬天的长白山自然保护区人迹罕至。大雪盖住了一切不安的痕迹,只在树林深处,才能看到松鼠或飞鸟掠过的痕迹。

    但长白山下的二道白河镇里却躁动不安。一名政府工作人员咽了口酒,嘟囔着:“长白山是一块肉,政府分一块,大款分一块,老百姓再分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分完。”

    贵宾接待中心马上就要开业了。尽管连续下了几场雪,但装修工人还是不停地忙活着。在长白山,冬天并不能阻止一场工程,不管它是不是面临举报和调查。既然连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里的成片原始林,也已经因为碍事被砍倒了,还有什么能妨碍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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