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新书场:锵锵三人行
马未都:枕上厕上车上的点滴艺术见解
于依淼
马未都的文章,全是三五百字的小文。用枕上、车上,哪怕是厕上的三五分钟,一个真实的故事就暴露得全须全尾。文中的一两个见识,极可能让人醍醐灌顶。
《马未都说》中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正是“普及艺术”、“创新艺术”让艺术渐次消亡。他说,我们长久地在“普及艺术”的召唤之下,非常容易产生错觉。艺术的产生与消费是艺术的两极,产生是创造,消费是审美。而“普及艺术”处在消费层面上。
“许多人误以为艺术只有普及才能有生命力,这生命力来源于市场。殊不知,在某种特定的情景下,‘普及’是‘扼杀’艺术最好的方法;艺术的创造不能过分普及,也无法普及。普及的最终后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马未都举了电影的例子。在1920~1990年间,一大批优秀的艺术电影诞生,世界文学史上的优秀小说几乎都被改编过电影,电影尊重文学。可一百年下来,电影已不再追求文学性,娱乐成为首选。
“电影的文学性下降显而易见,最迟钝的观众也可以发现电影换了模样。我以为,电影艺术将在若干年后消亡,取而代之的是电影技术——观众是电影技术的追随者。这就是普及艺术带来的最终结果。”
所以,他说,许多高端艺术不必再提“普及”两字。只有保持艺术的尊严,才能保持艺术的魅力。
日本的“能剧”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剧种之一。它使用的语言是中世纪的口语,不管听懂与否,从不照顾现代观众。“我看过能剧,说实话,一点儿都看不懂,但能深深感到能剧的古老,一招一式,带有拖腔的道白,让观众顿生沧桑之感。”马未都说,他听过日本演奏家演奏的中国隋唐音乐。那是中国隋唐时期日本的遣隋使、遣唐使带过去的,穿越千年,让听众充满了敬畏。
“故宫太和殿的门窗改为玻璃门窗;地面换上花岗岩;室内安装上空调——那故宫还是故宫吗?戏剧道理相同,几百年来,你改一下,我改一下,那京剧还是京剧吗?——文化需要坚守和纯粹的精神。”
王蒙:在《老子的帮助》下“治大国烹小鲜”
张洪涛
王蒙先生开始研读《道德经》了。这本《老子的帮助》是当下国学热未能免俗的跟风之作,还是作者年届古稀顺其自然的“修身”之举?我宁愿相信是后者。上世纪80年代,王蒙曾力挺“作家学者化”之说,后来身体力行,写过《红楼启示录》。不过王蒙先生涉猎“红学”不算执著,如今早被刘心武的风头盖过。
王蒙是智慧的,加以幽默和汪洋恣肆的文风,可以说,在中国当代作家中,他是品读老子最合适的人选。王蒙理解的老子名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是与老子讲的自然无为相关联的。即,必须依照自然社会政治发展的规律来治理国家。这样,老子的思想就具有了现实意义。
他说,老子提倡的是无为,他的经历是“拼命为”与“无可为”、“无奈为”的结合。他能做的是用自己的人生,用自己体验、包括政治经验和文学经验,以及自己的思考历程去为老子的学说“出庭作证”。换句话说,王蒙讲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存智慧,知识是可以学习的,而智慧要靠历练。
古人著书立说,有“六经注我”和“我注六经”之别,《老子的帮助》却是互相解释,你注我,我注你,而非单纯的“我注六经”式的著作。
按照王蒙的理解,你是什么人就能解读出什么《老子》来:你要是哲学家就能从《老子》里找出哲学,你要是宗教家就从能《老子》里找出神学,你要是阴谋家绝对能从《老子》那儿找出阴谋,你要是修身养性求境界,就能从《老子》里面找出境界。如此八面玲珑的说法,看来王蒙先生的确深得《老子》真髓。
老子是中国文化史上与孔子齐名的人,《老子》五千言让中国人受用了几千年,也让王蒙先生受用了。《老子的帮助》这本名人解读名著之书,能够保证让读者受用吗?
《老子的帮助》
王蒙著
华夏出版社
2009年1月出版
陈丹青:绝不荒废的《荒废集》
桂杰
“数万名观众自然是继续赏看,不知道下场的演员们在东南西北口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出,一通过狭窄的出口即拔腿飞跑,让道给密匝匝挤挤挨挨即将登场的另一拨演员……汉儒和唐女们下场后纷纷撩起闷热的古装,边跑边脱,露出裙下的球鞋皮鞋舞鞋拖鞋,负责送巨型彩柱的红衣相公们立刻脱去沉重的头饰,露出孩子兵的乱发,如释重负开颜憨笑。”陈丹青在新书《荒废集》里描写了奥运会开幕式现场许多有趣的细节,这是其中演员上下场时候的一幕。帮助人们记忆的还有当时他信手抓拍的图片。那些图片中候场的演员们东倒西斜,眼神迷离,略显疲惫。
已经在畅销书市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的画家陈丹青似乎在写作过程中找到了更多的乐趣,也结识了更多的知音。陈丹青这本书中,有几个是他沉迷的主题,比如知青生活,比如对上海老城的回忆,还比如对鲁迅的解读。
陈丹青的散文是有画面的。他是画家,眼毒,因此,总能够捕捉别人看不到的但又能够震慑人心的场面。1976年,毛泽东去世,正在拉萨当知青的他记录下了当时的一幕。他在《幸亏年轻》中写道:“葬礼中陆续有人昏倒,被抬出行列。那年10月我画成的大油画便是一组痛哭的脸。这万民痛哭的理由,是大悲痛、大忧患、大解脱,或者,仅只因为恐惧,因恐惧而趁势放声一哭。”而他自己走上前鞠躬的时候,感到必须痛哭。在这个至关重要的关头,他突然想起一幅老照片,是纳粹占领巴黎,有位在街头观看的法国绅士被屈辱扭歪胖脸老泪溢出的场面。想到此处,“一阵眼热,下颌趁势抽搐,几秒钟之后,我成功地哭起来了!”
陈丹青讨厌“装着”的人,在自己的文章中他从来不装。他从来不装崇高,不装高雅,不装纯粹,不装大度。在书中,他写自己的艳遇,在飞机上一位美女和自己邻座。他大气不敢出,微微斜视,害羞得一塌糊涂。而这位叫范冰冰的美女睡了一路,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机会搭话。陈丹青把自己内心的惊艳用语言细致地临摹了下来,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供玩味的细节。他在书中还与曾经给他写公开信的一家媒体“对骂”,说:“盘踞公器而能耍弄私意的,不是公众,而是有欠自重的媒体啊。”信的末了,还不忘刻薄地说上一句“有不敬之处——不求见谅。”
辞去公职并把写作当成养生之道的陈丹青经常在各种媒体发出批判之词。如今,从瘦削的相貌和骂人的技巧上,他似乎都朝鲁迅先生的方向发展。品读陈丹青,在他身上总是能够感觉出一种旧式文人气质在骨子中的复活,有点过时,有点清高,但让人迷恋。
《荒废集》
陈丹青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