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炼出走记
4个多月前,他24岁的儿子罗炼,从广东佛山打工的一个家具厂悄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留下的,仅仅是一张寥寥45字的字条:“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絍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
老父亲看不懂这些字的意思,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在广东打工已5年的儿子,会选择在中秋节这天突然出走。
毫无征兆的出走
出走前,罗炼在广东佛山一家家具厂做油漆工学徒。
数不清这是他第几份工作了。罗炼的三姐夫朱建锋说,罗炼来广东后,曾辗转深圳、珠海、中山、佛山等城市,进过电子厂、制衣厂、印刷厂和咖啡厅,推销过房地产和太阳能产品,还当过店员和保安。
但辗转折腾了5年之后,罗炼并未取得原本期待的成功,反而在2008年3月中旬,被朱建锋推荐到浏阳同乡邓丰如手下做学徒,这意味着在一个新的领域重新开始。
“这活很累,我怕他不行。”邓丰如说。他虽然没比罗炼大几岁,也是打工者,但多年的闯荡却已经让他成了“师傅”。他见到罗炼后,第一印象是这个瘦瘦的小伙子很客气,话少,问他能不能吃苦,他也不做声,只是一笑而已。邓丰如觉得不错,就把罗炼收下了。
但邓丰如却没料到,6个月后,这个“话少”的“徒弟”,竟以一场悄无声息的出走引起了轩然大波。他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罗炼的出走引来那么多媒体关注。
他至今记得,2008年9月14日,因为是中秋节,所以厂里打扫完卫生就可以下班。上午9时打扫卫生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罗炼接到了大姐罗雅的电话,大概聊了10分钟,突然罗炼的眼睛变得红红的,似乎想哭,又不好意思哭的样子。
邓丰如对此并没在意,上午10时30分,卫生打扫完毕可以下班了,工厂给每个人发了一盒月饼,他看到罗炼在厂房里就掏出月饼吃了一个。
随后,邓丰如让妻子去叫罗炼来他们家吃中饭,当时罗炼正在阳台抽烟,说准备洗澡。
没一会儿,邓丰如又让妻子拿100元给罗炼零用,但此时罗炼已经开始洗澡了。
11时左右,邓丰如的妻子再次去找罗炼时,罗炼正在宿舍吃月饼,推辞说不去邓家吃饭了。
邓丰如自己还去问过一次,罗炼也只回了一句话:“到时候再看。”邓丰如说,要来就来,好快点做饭,不来就赶快收拾东西去你三姐家。罗炼三姐在佛山市高明区,离他们工厂20多公里,坐车要花半个小时。
罗炼嘟囔了一句,“去了就去了,没去就没去”,邓丰如没听明白,问他要去哪里,罗炼没说话,急急忙忙走了。
11时20分,邓丰如到超市买啤酒,又碰到罗炼,他当时正坐在超市外的凳子上喝酒,“我要他进屋来喝,还买了一瓶给他,他没要,说已经吃了两块月饼了,也差不多饱了。又问他去不去他姐夫那,但他没说话,笑了笑。”
下午4时,罗炼的三姐夫朱建锋给罗炼的工友罗双归打电话,让他带口信给罗炼,要罗炼晚上去他家吃饭,并且说,如果罗炼不愿去,就让罗双归帮忙先给罗炼200元做零花钱。
罗双归说,他当时在打牌,在宿舍没找到人后,以为罗炼已经在去姐夫家途中了。
15日早上8时多,罗双归告诉邓丰如罗炼昨晚没回来睡觉,也没去上班,于是邓丰如打电话给朱建锋,却发现罗炼并没有在姐夫家。“我们都以为他去上网了,就去网吧找,没找到。朱建锋也过来了,于是我们一起去宿舍找。”
结果,他们发现罗炼的身份证、手机等物品都在,他喜欢看的那本《庄子》也留在了屋子里。但朱建锋打开床上的月饼盒一看,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只写了6行字的纸条。他虽然不全明白那些满是“之乎者也”的句子。但他也陡然明白,罗炼出走了。
喜欢《庄子》的油漆学徒工
罗炼出走之后,邓丰如时时回想起过去与罗炼相处的日子,想要找出他出走的征兆。
其实把罗炼招过来之后,邓丰如很快就发现罗炼不适合干这行,因为他做什么事都不主动,对油漆这个活儿也不感兴趣,“问一句答一句,说一说才动一动,从来不主动和我说啥。”
而且邓丰如还认为他悟性差,上手慢。“我教你两遍,就应该差不多了,这得自己练,但他不独立,也不主动,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学好了。”
他认为罗炼的胆子也很小,总是害怕搞不好,不敢动作,“我亲自带他,半个月后就让他自己上手干,但他总是放不开,我就只好在他做的时候走开,怕他不好意思”。
但6个月相处下来,邓丰如觉得自己始终不了解罗炼。
在工友们的眼中,罗炼也不喜欢主动与人沟通。罗双归说,在他的印象中,半年来罗炼只主动说过两次话,一次是问出师后每个月能赚多少钱;另一次是说自己以前踩着单车跑房地产业务,一个月就把单车坐垫都给磨破了。“我和他开玩笑,说你那样拼命,干好了一年能赚10来万吧!”
但罗炼的另一个特点却始终让工友们觉得诧异,那就是看书,而且是看一些“之乎者也”的书。
在三姐夫朱建峰的家里,至今仍保留着许多罗炼的书,包括高尔基的《母亲》等。
工友邓彰合说,收工后,罗炼经常烧些热水,一边泡脚一边看《庄子》。邓彰合也曾翻过几页罗炼看的书,觉得太过深奥,不喜欢。
工友们闲暇时经常会闲聊或者打牌,这些活动罗炼大部分不参与,有时在一旁看也不做声。邓彰合说,罗炼郁闷的时候经常喜欢抽闷烟,喝闷酒。
但他们却始终没想到,这个不喜言谈,喜欢看古书的小伙子,竟然会做出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来。
又过了两天,邓丰如在罗炼宿舍一个装被子的袋子里找到了罗炼的日记本,被撕得仅剩一篇的日记这样写道:
“2008年5月身在人群中,却总是形单影只……母亲的猝然离去,让我意识到生命的渺小……对于父亲,那份无与伦比的爱,我唯有感到无地自容,太多的愧疚无处呻吟……我的玩世不恭,我的天马行空,伴随着岁月蹉跎,幻化成一颗颗泪珠,昨天的所有已成为遥远的回忆……每当看到周边衣裳褴褛,老态龙钟的身影,我都感到后怕,惟恐自己也将这样庸碌一生。也许是该坦然接受,而我却无法释然,我还有太多的憧憬……”
邓彰合这才回忆起,罗炼的母亲2006年过世后,他爸爸从家乡发给罗炼一份传真,告诉他要坚强一点,多与人交往。但罗炼除了在一次聊天中告诉他“妈妈死了,家里有60多岁的父亲,没有建房子”后,再未聊过家里的事。
但朱建锋认为,正是母亲的突然过世和对父亲无法尽孝的亏欠感,才是真正促使罗炼出走的原因。
出走之后
说起中秋节上午9时多那个电话,大姐罗雅回忆说,其实也没有跟罗炼聊太多的东西,“因为之前我们有好几个月没有联系,过节了,该团圆了,等他电话没等到,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弟弟说话很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还是老样子。”
但罗雅说,罗炼在电话里很消沉,“因为学徒没多少钱,他说连喝水的钱都没了,喝了好几天的自来水。”
罗雅对罗炼的出走非常震惊,她曾专门从湖南赶到佛山寻找罗炼,因为怀疑罗炼有出家的想法,她还专程找了一些寺庙,却毫无结果。
罗炼的三姐、三姐夫等家人及工友,则找遍了家具厂附近的超市、网吧,并且到处张贴寻人启事,也一无所获。
家人们甚至在《佛山日报》上花了400元刊登寻人启事,最终也毫无音信。
在罗炼失踪12天后,厂方贴出通知,称他长时间旷工,因此工厂单方面解除合同。工厂宿舍床位由此悄然易主,他的被褥、书籍被清理后不知所终。
据去过罗炼老家采访过的湖南卫视台记者说,罗炼父母重男轻女,作为家中独子,家人对罗炼的期望值很高。舅舅家的3个小孩都考上了大学,家人也曾对罗炼的学业有所期待,但罗炼成绩不太好,高三时自动放弃高考,辍学读职高。
2003年,他被学校推荐到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其后辗转换了多个工作。
朱建锋说,出走后,他们拿过罗炼的手机来看,发现手机里没几条短信,只存着3个姐姐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