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公益”志愿者团队为何陷入生存困境
青川县的许多学生家长知道,“滴水公益”的志愿者带来了孩子的生活费和冬衣,但很少有人知道,带来这些物资、善款的志愿者们,由于缺乏生活费,住在青川县冰冷的帐篷里,靠接济,艰难度日。
“滴水公益”的发起人“大北”(网名)近日给中国青年报打来电话,诉说作为草根志愿者组织所面临的生存危机。这个成立两年半的组织,如今落到了借钱办公的境地。
“沙发是别人不要的破烂”
记者日前随“滴水公益”带头人“天街”(网名),来到青川县的青溪镇。时值寒冬,当地老百姓已经住进板房,而青溪镇中心小学的操场上,依然搭着三顶帐篷。
寒风刺骨,操场上不见一个人影。在接近零度的环境里,三顶简陋的帐篷搭在布满碎砖瓦的操场上,显得有些孤单。
这些帐篷,就是“滴水公益”支教志愿者彭运生、李球保、刘舞的家。
“天街”告诉记者,青溪镇中心小学老师的年龄结构偏大,孩子们迫切需要一些年轻、有活力的老师。“滴水公益”在“滴水论坛”发帖招募支教志愿者,这三人就是网上报名后选派过来的。
记者在帐篷里看到,上百本图书摆放在帐篷中间的书柜里,两块大黑板拼成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一位50多岁的大妈进进出出,正准备晚饭。“天街”说,大妈是青溪镇中心小学的李太英老师,主动来照顾3位支教志愿者,大家都叫她“李妈妈”。
“这就是我们的‘爱心书屋’兼‘会客厅’,书都是好心人捐的,沙发是别人不要的破烂,我们捡回来钉了一下,可以坐着烤火。”李球保介绍说。
从2008年7月底到现在,3名支教志愿者每天都在帐篷里备课、吃饭,交流感受,青溪镇中心小学的学生时而来这里借书。从三伏天帐篷里40摄氏度的酷暑,到现在接近0摄氏度的严寒,志愿者们坚持了5个月。
对于志愿者们来说,费用问题是一个最不愿提及又最现实的问题。
“天街”告诉记者,“滴水公益”自身的费用都没有着落,所以按照约定,支教期间的生活费全部由志愿者本人承担。他们3人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没有经济来源,主要靠成都一个好心人留下的3000元维持生活。
“地震以后,很多东西涨价了,这3000元到2008年11月就用光了。我又捐出1000多元,都是给这3个孩子吃饭,该花的。”李妈妈补充说,“最近还有一个好心人捐了1800元作为生活费。现在,志愿者就靠着接济过日子”。
当晚,记者走进彭运生、李球保的帐篷,看见里面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两张床,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杂志,每张床上都放着三床棉被,一块木板就是房间的门。
“晚上又冷又潮,李妈妈给每人准备了三床厚棉被,感觉暖和一些。”李球保说。
“天街”说,如果购买电暖气、电热毯等取暖设备,情况会好些,但是“滴水公益”实在拿不出钱。
在青川县,对“滴水公益”心怀感激的人有很多。“滴水公益”的志愿者每次到青川县教育局办事,教育局的工作人员总会叫上他们一起吃饭。
“他们资助了我们青川的那么多孩子,自己却资金困难,我们帮他们省一点儿是一点儿。”青川县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赵晓云对记者说。
青溪镇中心小学的副校长王旭东,从学校获赠的大米里面省下几袋,派人扛到了“滴水公益”志愿者的帐篷里,还给每位志愿者争取到了一套保暖内衣。
王旭东说:“志愿者给学校带来了活力,学生们也可以长更多的见识,但学校实在没办法解决他们的生活费用,只能表达微薄的心意。”
这些关爱,“天街”都看在眼里,也感到很欣慰,“我们来做志愿者,不求回报,既然能够得到那么多人肯定,我们更希望把现在的工作做下去!”
20万元生存费用花了个精光
“滴水公益”能帮助青川获得可观的捐赠,很大程度上依靠带头人“大北”在浙江省的声誉。2007年,“大北”被授予浙江省年度十大慈善之星称号,还被中国经济商务协会评为中国构建和谐社会发展先锋人物。
800万元的物资,就是“大北”找到浙江一个有名的主持人,利用社会关系征集到的;1260万元帮扶学生的善款,多数也是“大北”找到朋友,想办法解决的。
而“大北”头上的光环和已经做出的成绩,并没有让“滴水公益”摆脱困境。2006年4月,“大北”和“天街”各拿出10万元积蓄,用于“滴水公益”的生存费用。为了让日常工作更加正常地开展,“天街”2007年辞去了在广东一家幼儿园的工作,专心策划活动并处理日常事务。
2008年5月,正当“大北”、“天街”全力以赴支援四川地震灾区时,发现凑起来的20万元费用花了个精光。
对于20万元的用途,“天街”说,主要花费是坐车和维护“滴水公益”的网站、论坛。
“天街”告诉记者,“滴水公益”2007年创立时,只有“大北”和他的两个朋友,工作思路定为帮助贫困儿童和弱势群体。过去两年里,志愿者人数从3人增加到了1000多人,志愿者们主要在贵州、浙江、云南的偏远山区开展帮扶,目前累计资助的学生超过了400人。
在“天街”的账本上,记下了每笔工作经费的用途。“天街”说,所有的费用里,长途汽车费用占去了大半,加上有些地方特别偏远,几十里的盘山路,必须花几百元包车行驶,费用惊人。
除了自己掏腰包外,草根志愿者组织有没有其他办法筹措生存费用呢?“大北”说,还有三种资金来源,一是从捐助款中提取工作经费,二是向基金会申请活动资金,三是向企业求得援助”。
第一种方式对于志愿者组织来说,存在很大困难。“大北”打了个比方:“假设某人希望捐助一个贫困学生1200元学费,而我要从中提留200元作为工作经费,那你还相信我吗?捐助者通常要求所有捐款都到受助人的手中。”
对于向基金会申请,“大北”说,各个基金会有自己确定的公益项目,向基金会申请经费,就需要做基金会的项目,那样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而若向企业求助,或根本不愿意掏钱,或要求以企业的名义活动,不能打“滴水公益”的牌子。而“我们的工作如果不能体现‘滴水公益’的品牌,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大北”说。
除此之外,“天街”还联系过青川当地的团委,“他们的财力很有限,除了帮我们衔接一些关系外,经济方面他们无能为力”。
“天街”计算过,一个有生命力的草根志愿者组织,一年的各项生存费用需要7~8万元,这其中包括一个全职工作人员全年的基本生活费用,“如果没有一个全职的人来规范操作、组织活动、协调关系,那这个组织必然会散乱,生存一两年就会消失。”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一些草根志愿者组织的带头人,和“滴水公益”一样为此困惑。
西南科技大学学生“小艾”(网名),是四川一家名为“绵阳义工”的草根志愿者组织的发起人。“绵阳义工”成立之初,“小艾”就遇到了生存费用缺乏的问题,“实际运作起来,发现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压力很大”。
陕西一家名为“安康义工联”的草根志愿者组织也是如此。在每位会员每月交纳5元会费后,这个在安康市影响力不小的志愿者组织,依然需要东拼西凑、四处找钱。
筹措生存费用的艰难,与志愿者组织的身份问题也有关联。当了两年带头人的“老婆婆”告诉记者,她一直想让组织合法化,但是注册社团需要到民政部门登记,还要寻找一个挂靠单位。一些单位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把志愿者组织看成包袱,不愿意答应。
对于正式登记注册,“滴水公益”也进行过尝试。“大北”曾经找到浙江省安吉县的民政部门登记注册,在履行全部手续后,“滴水公益”被告知仅在安吉县拥有合法地位。
“这样的合法地位,并不意味着我就有生存费用的保障了,在地方法律条款中,没有关于资金保障的条款。”“大北”说,“并且我们没有在青川县等地注册,严格意义上讲,我们在青川就是‘黑户’”。
志愿者工作的原则是帮助别人的同时,不伤害自己
团四川省委志愿者工作部部长江海认为,应该尽快推动志愿服务立法,“通过立法,可以给志愿者组织指出努力的方向,同时在志愿者组织的合法性和活动权限上给予界定,这就有可能帮助志愿者组织通过募捐、义演等活动筹集经费,建立自己的基金,解决生存费用问题”。
西南民族大学社会工作教研室副主任廖正涛认为,志愿者工作本质是“利他”的,其原则是帮助别人的同时不伤害自己,如果做的事情超过自己能力范围了,必定会给自己或他人增添麻烦,这也就违背了志愿服务的初衷。
廖正涛说,在任何一个国家,在志愿者行为发展过程中,都会遇到草根志愿者组织生存资金不足的问题,这是志愿者行为发展过程中无法逾越的历史阶段。他在研究中发现,我国经济的发展程度,决定了只有少部分志愿者组织能得到资金满足,草根志愿者组织应该走资源整合的道路,用各自的特长弥补相互的不足,“如果继续单单凭着热情做事,‘滴水公益’这样的组织将必然被历史淘汰”。
对于“大北”断然拒绝企业独家冠名的做法,中国社会学学会副会长、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王思斌并不赞同,“企业出钱,要求得到名誉,这无可厚非,如果这家志愿者组织不过于强调自己的名号,那么志愿者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进行志愿者服务,这是志愿者和企业双赢的事情,志愿者组织应该支持。”
和廖正涛一样,王思斌也不赞同志愿者组织在自身没有保障的条件下,开展志愿服务活动。王思斌向记者强调,志愿服务是以关爱他人为最终目的,个人的心灵满足感不应该成为主导。
对于未来的志愿服务工作,王思斌建议,由社会工作者来指导志愿者的方式应该比较有效。
王思斌解释说,社会工作是在相关部门组织下,利用专业知识为社会服务的一种职业,社会工作者有稳定的工资收入,他们有责任也有义务指导志愿者。“社会工作者将志愿者组织起来,指导他们开展服务,形成社会工作者、长期志愿者、短期志愿者多层联动的体系,用社会工作的组织构架、后勤保障和专业知识,带动全社会进行健康、有序的志愿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