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相声茶馆老板的快乐与尴尬
大年初八的这个早上,“非著名相声演员”梁爽被感冒“撂”倒了。在一所社区医院里,他试图“用两瓶抗生素对抗发炎的扁桃体”。生活在阴冷潮湿又不供暖气的南京城,这位裹着大衣、围巾的天津人,自认有些“水土不服”。
同样水土不服的,还有他一手创办的开心茶馆。这是南京城里唯一经营相声的茶馆,就开在医院对面的三层小楼上。沿着外接的红色楼梯蜿蜒而上,20多平方米的舞台上摆着一张四方桌,桌布上绣着4个金字“说学逗唱”。
从1月10日“封箱”,至今已近一个月,茶馆显得有点冷清。可在梁爽的老家天津,过年那几天,相声茶馆一天演出三场,门一开,票就卖完了,舞台侧面也加座,买了站票的观众也跺着脚叫好。
这样的荣光,在梁爽的开心茶馆里只能偶尔感受到。这儿开业两年多,除周末以外,每天听众不超过10个人。
相声被认为是“北方人的玩意儿”,在南京人嘴里,那东西“没得味儿”。梁爽却偏想让这里的市民每晚花20元钱坐下来听几段相声,听起来像是“愚公移山”。
和天津茶馆里说传统段子不同,开心茶馆的受众,都是20岁到40岁的中青年观众,他们喜欢的是“与时俱进”的相声。传统相声里唱叫“柳活”,唱的多半是河南坠子、河北梆子、京剧、评剧……但梁爽的观众们大多听不懂,于是他开始尝试改编,在传统相声里加上现代元素。比如再演河南坠子《羊上树》,唱词不变,唱腔换成了“多啦A梦”的调子。
孟买遭恐怖袭击,梁爽和他的搭档程鸣据此攒了几个“包袱”,弄了个新段子《反恐精英》:话说中国未雨绸缪,也成立个特种部队。什么人组成的?中国男足和城管。
这位说,中国男足当仁不让啊,他们个个都是武林高手,肘击、脚踹,立马让恐怖分子断子绝孙。
那位说,城管怎么弄成反恐精英?这好办,他们把枪抢过来,往大卡车上一扔,开车就跑。让那恐怖分子在后面追啊:“把枪还给我,一家老小指望它过日子呐。”这边城管回头一笑,“要枪好办,交两百块钱罚款,不要票,一百!”
观众哄堂大笑。他们平时在舞台相声、电视相声里听不到这样新鲜热辣的讽刺,因为大众传媒上的相声,“不能对某一个行业泄私愤。”然而,在梁爽看来,正是“取材于身边的形象和故事”,才会让观众有共鸣。
还有个观众告诉梁爽,他和丈母娘关系不好,跟老婆也总吵架。开心茶馆把这段真人真事搬到舞台上,结尾加了个包袱:“媳妇和丈母娘同时掉水里,请问……”
问话还没出口,台下就有观众忍不住,高喊:“又是问先救谁,太老套啦!”
逗哏梁爽不慌不忙地抖出了包袱:“请问,如果你有一块板砖,先砸谁?……谁救她俩,我他妈的先砸谁!”底下观众乐了。
梁爽承认,这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但就是相声的本来面目”,能生动地说出市井小人物的心态。
据梁爽介绍,事实上,南京的夫子庙,原本与北京的天桥、天津的劝业场同为相声的三大发源地之一,老一辈的相声大师侯宝林、刘宝瑞、张永熙都在南京跑过码头、摆过地摊。但是解放后,南京说相声的传统断代了,相声演员散落在歌舞团中,却无法找到一个像开心茶馆这样真正的相声舞台。
或许是许久没有听到真正的相声了,有天晚上,台上演员抖了个“包袱”,台下有个观众觉得好笑,笑得肚子疼,蹲在地下半天起不来,后来躺在地下,疼得直打滚。当时在场的梁爽以为他心脏病犯了,赶紧找人,要把他送到对面的社区医院,此时,躺在地上那位倒说话了:“没事,我就是笑得肚子抽筋了!”
台上的演员有感而发。次日,他们新编了一个开场白:“开心茶馆,好地方啊。你没来,你这辈子遗憾。这地方笑死过人……”
梁爽说,草根相声都是取材于生活,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是根据语言的节奏、包袱的铺垫,精心再加工后完成的,“笑果”特别好。
在他的家乡天津,出租车里放相声,卖磁带的推销相声,城里遍布相声茶馆。梁爽和所有的天津人一样,打小是泡在“相声缸”里了。
1997年,梁爽到南京上大学,开始在学生社团里说相声。毕业后考入新成立的江苏交通广播网,与来自北京的程鸣做起了《开心方向盘》节目,他俩把生活里的事情用相声形式说出来,时常逗得听众乐不可支,以至于全省的司机都熟悉这档“相声脱口秀”节目的两位DJ。
从这个时候起,这两个来自北方的年轻人,萌生了开个相声茶馆的想法。先前总怀疑“能不能成啊”,一直没开起来,直到2006年郭德纲火了以后,他们终于下决心掏出20多万元,干这个事。
2006年8月15日,相声茶馆正式开张,自此成了华东相声界的演出基地。在这个茶馆里,他们先后举办了马季、侯耀文的相声纪念专场。梁爽和程鸣这两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也正式拜马金鹏先生为师,成了张永熙先生的再传弟子,论起辈来,他俩管姜昆、李金斗叫师哥。
这时的梁爽,在南京兜了一圈,回到天津、北京,已经成了相声界“师爷辈”的人物。在北方,相声界收徒快、一茬儿一茬儿的,自侯宝林以下都传了七八代,与此同时,在南京与侯宝林并称“北侯南张”的张永熙,算上梁爽这个徒孙,才收到第三代。
但不管是第几代、也无论南方北方,近年来相声在走下坡路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相声创作最尴尬的地方,就是不能自由地针砭时弊了。”这个电台DJ颇有些遗憾地说。
梁爽举了个例子。马季有个相声《找舅舅》,说旧社会见到警察要说好话,得敬礼、求他,现在警察过来,会主动帮助你,两种情景对比,就有戏剧性的比较和冲突。“现在不行啊,你不能说20年前的警察与现在的警察有很大区别,你不能骂20年前的警察,但再骂解放前的警察,大伙儿都不记得了。”
“开心茶馆”在网上的人气很旺。一个网友免费帮开心茶馆印制了6000多张宣传单,现在甘心情愿自称为“茶馆打杂的”;一个叫“二手科学家”的网友,义务帮开心茶馆做视频直播,要把茶馆相声搬到网上,在网络上培养出一个更大的粉丝群体。
但既便如此,要想在南京培养去茶馆听相声的习惯,还是很难。
用梁爽的话说,现在他们的行情是“刮风减半,下雨全完”。开心茶馆一周演6个晚上,生意受天气影响大。如果刮风,本来能来20个人的,可能就来10个人了,赶上下雨,可能一个也来不了。
茶馆刚开业时,梁爽在演出中也碰到过台下只有一个观众的窘迫,其情状“跟郭德纲形容的差不多”——除了空座,今儿全满。但梁爽至今仍感谢那个观众,他始终很用心地听着,该喝彩时不吝啬鼓掌。
由于上座率不高,茶馆基本上处于亏损状态。
梁爽曾经向媒体透露过一笔账:面积达200平方米的茶馆光空调四台,每天需花电费近百元;3个吧员一天的工资在100元左右;日房租150元;10个演员按每人50元劳务费计算,每天请演员的费用在500元左右;再算上开给财务和演出经理的工资,每天的固定支出近千元。而茶馆的门票是每人20元,如此一来,要想实现不亏本,每天至少得有50名客人花钱来茶馆听相声。
但这在平时根本就不可能。梁爽只能想方设法贴补茶馆,比如和扬剧团签订演出合同,一段时间里每天下午把场地租给扬剧团用于演出。
有时,也会有电视台找上门来。但梁爽从内心深处拒绝这样的“招安”。因为“相声上了电视,就不是为观众服务了”。
“电视相声节目首先是为导向服务的,不能低俗要高雅、不能谈论政治、宗教、民族问题等等诸多禁忌;其次是为晚会服务的,要符合晚会主题、比如宣传税法、计划生育;再次是为领导服务的,要歌功颂德、拍马屁,拣领导爱听的说;再再次是为其他节目服务的,舞蹈演员换衣服需要5分钟时间,怎么办?掂个相声吧!说好5分钟啊。再往后灯光要预热、服装要进场,相声就成了‘填充剂’了。”梁爽说,“可我这儿的相声就一个目的,把观众逗笑。”
果不其然,开心茶馆办相声大会那天,有电视台来录像了。可最后,那些掌声热烈、要求返场的节目,一个也没选上。
可梁爽对此并不介怀,这个在搭档程鸣眼中总是“无拘无束”的乐天派,决心按草根的路数走下去。梁爽刚开始指望着,茶馆开业,“腾”一下就火。后来他发现,相声“得用文火炖着”,等观众培养出来了,就总有“沸腾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