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下方的水世界
这种水箱连接的，是纽约城那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在建筑和街道下方数十米深处，在广袤的，已经存在了五亿多年的曼哈顿岩床上，有着纵横交错，长达数千公里的供水管道。这些供水管道，连同相同数量级的电力管道、天然气管道，以及仍在不断扩充的光纤网络，为头顶的近千万市民，提供生活必备的水、电、热以及电话、计算机的互联。
这是纽约的肌体上最默默无闻、不为人知的部分，但无论你怎样形容这个大都市对它的依赖性，都毫不为过。然而，如果时光倒流回200多年前，纽约市民的梦想，却是能喝上一口干净的清水。
众所周知，一座城市的公共供水系统，能够为他的居民提供基本的卫生条件和健康保证。可纽约在建成后的200多年里,城市居民的饮用水，主要依靠水井和雨水池，但曼哈顿地区的水质极差，就连过路的马匹，都不愿喝这儿的水。
那时，霍乱、黄热病等传染病，时常“光临”这座城市，而劣质的水源使之进一步蔓延。一直到18世纪末，人们终于意识到，建立城市公共供水系统，有利于身体健康和城市繁荣。
但科学的进步，并不能取代人性的丑陋。当时纽约的大红人、首席检察官阿伦·伯尔说服议会，驳回了在城市中建设公共供水系统的议案。他的曼哈顿公司取而代之，获得了建设私营供水系统的许可证。
但建设供水系统，实际上是阿伦·伯尔为了开办银行而耍的手腕。那个年代，私人银行的数量，受到州政府的严格控制，只有类似建设供水系统这样的大事件，才被允许成立银行。
伯尔的公司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曼哈顿银行的发展上，供水系统用空心的木材七拼八凑而成，埋在仅几英尺深的地下，四处漏水，除了勉强服务于少数最富裕家庭外，远远不能满足城市的需求。
危机再一次在最后关头成为变革的催化剂。1832年暴发的严重霍乱，最终迫使纽约的政客们批准了建造输水管道和水库系统等公共设施的大型项目。
1842年，人口已达到40万的纽约市，完成了连至40英里外的克罗敦湖的输水管道工程。当清水第一次从管道里涌出的时候，市民们点燃烟花，在街头狂欢庆祝。
与城市的蓬勃生长恰恰相反，伯尔的政治生涯一落千丈。一度，他曾晋升为托马斯·杰弗逊的副总统，但在之后的一次决斗中，他刺死了最主要的政治对手。他逃到动荡的西部，随后被逮捕，并以叛国罪被指控。他所修建的伪劣供水工程，也成了历史的笑柄。
经过一百多年的建设，如今，纽约城的下方，有着全世界最大的气势恢宏的供水网络。
第一供水隧道向南穿过曼哈顿，然后从岩床下方1000多英尺处穿过，这样的深度，几乎与帝国大厦的高度相等。第二供水隧道则从布朗克斯区出发，数十英里的管道曲曲折折地穿过皇后区，到达布鲁克林区。
这些直径18英尺的巨大隧道，从开通之日起就从未被关闭过。它们已千疮百孔，2003年，纽约市政府派出一艘无人潜水艇进入输水管道的上游，拍到的照片显示，管道某处的两个漏水点，是造成每日损失4000多吨水的罪魁祸首。
工程师们却无法进行维修，因为有人担心，“一旦关闭那些有年头的阀门，就再也打不开它们了。”
由于这个原因，从1970年开始，纽约市开始修建第三供水隧道。这一工程预计将于2020年完成。到时，这三大隧道将与纽约市有近百年历史的其他供水管道，共同形成总长1万多公里的地下供水管道“王国”。
在纽约市一步一步解决供水问题的同时，阿伦·伯尔建立的银行也成长繁荣起来。1955年，曼哈顿银行改名为大通曼哈顿银行，成为当时全国最大的银行。2002年,它与另一家传奇式的金融机构——摩根银行合并，成立了摩根大通财团。
直到19世纪晚期，这家银行一直使用着曼哈顿中央大街上的一座建筑，它的地下室里依旧保留着一口可用的水井——因为，只有证明自己参与了供水，银行的经营特权才算合法。
这仿佛是历史的嘲讽与隐喻——金钱与财富即便再有力量，但若是经不起科学与理性的审视，最终也将褪色而暗淡无光。
《城市的秘密：地下万象》
【美】亚历克斯·马歇尔著
周洁译
三联书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