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沙
■张伟
桌子边上有一个沙漏,红木做的框子,轻薄的玻璃里面囚禁着来自某个海滩的细沙。即使是最安静的夜晚,你也听不见它们流散的声音。
但它能吞噬时间。那流动微弱而执著,在谈笑里,在相对无言里,热闹和安静的任何时候,都不肯停下。一次循环结束了,倒过来重又开始,没有什么波澜壮阔,仿佛在淡然地宣告世事多么漫不经心。
每一丝沙流落下的姿势让人着迷。它们也许曾经是伟岸的山岩,也许曾经在海水里经受淘洗,或者,是某个乡间河底打转的瓦砾。来到我这里,多少机缘辗转,却仅静默地在方寸之间迁徙,见证短暂和恒久的交织。
像一首命运的歌曲,用渺小的变迁记录时间洪流。于是,在我还没有能意识到的时候,有些日子,裹挟在沙子里,流走了。
有些日子流失在童年的树阴底下,那口清浅的泉水边。带着微笑,扎着辫子的女孩,用树叶盛起的沙子,也曾经这么细软地倒在手心,然后又扔在水里,打碎平静倒影在水波上的无忧无虑。女孩子后来早早死掉了,沙子盖在她弱小的坟上,对她来说,时间早已经不再前行。
有些日子流失在海边。浪花打碎贝壳,揉成一片银色的沙滩,她蹲下来,写两个名字。海浪冲来,消失了。
那时候,已经知道世事就像指缝里的沙,无法紧握,越用力,越难抓住。她飘洋过海,走之前带上一瓶沙子。那些相约再见的故事,很快就被汹涌的时间吞没,了无踪影。成长有如被海风吹散的沙子,藏在时间的流里。
那天走过雍和宫,心中忧闷不能自已。突然记起友人说,寺中有僧人,曾经以沙作画,历十年乃成,美轮美奂,极尽绚烂。画成之日,僧人聚集众僧,突然轻轻伸手抹去,所有繁华,只不过是一滩白沙。
人生要经历多少,才能明白,我们自以为广拥天地,有时候却留不住一粒沙?人生又要再经历多少,才能读懂一粒沙的沉浮流淌中,所堆积的世事苍茫?
一抬头,看见沙漏将尽,又一段时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