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妮魏特琳:在金陵永生
在为撰写《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搜集素材的时候,华裔女作家张纯如第一次听到了明妮·魏特琳的故事。当她来到耶鲁大学神学院图书馆,那部“篇幅很大、用打字机记录有关南京暴行”的魏特琳日记,已然尘封了半个多世纪。
“噢,上帝,请控制这些凶残的野兽般的士兵……”魏特琳在日记中写道,“今天,在这座城市里充满了罪恶。”
秉承着“助人为快乐之本”信念的传教士魏特琳于1919年来到南京城,此后一直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任教。在该院首任院长吴贻芳的印象中,这位体格魁梧,容貌庄严的教授,对人“时露笑容,高贵而和蔼可亲”。在她的指导下,学生们为当地居民开办了免费的初级学校,同时还开设了乐群社和懿范家政学校,“使附近贫困妇孺沾到相当的实惠”。
1934年11月17日,魏特琳在写给家乡亲人的信中,曾这样深情地描述她所挚爱的金陵城:“在午后温暖而和煦的阳光下,楼下草坪里的菊花开得正旺,老邵——我们忠厚老实的园丁忙着把它们布置成五彩缤纷的花坛,池塘边及小山上的树林则被映罩上一层醉人的秋晖。”
这短暂的“静谧祥和”,却很快被日军的铁蹄践踏。1937年8月27日晚,美国大使馆强令魏特琳撤离硝烟弥漫的南京城。魏特琳谢绝了大使馆的好意,她说:“这是我的使命,就像危险中的男人们不应弃船而去,女人也不应丢弃她们的孩子一样。”
其后,金女院西迁,魏特琳请命愿为学校留守。在她的倡导和努力下,校园成了收留妇女儿童的安全区。
12月13日,日军从南京坍塌的城墙缺口蜂拥而入,开始了持续六周的烧杀奸掠。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妇女和年轻姑娘涌进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她们挤在教室里,睡在实验室的桌子上,蹲在楼梯和过道里,露宿在室外的草坪上,乞求魏特琳能给她们一个安生的地方。
此时的魏特琳成了妇孺们的“保姆”和“守护神”。自12月13日到17日,她先后收纳了8000多位难民。
因为专门收容妇女,金女院成了日本兵的目标。在学校的大门口,魏特琳多次挺身阻止日军进入校内。当日本兵命令魏特琳离开时,遭到她的严辞拒绝。
“这是我的家。”她回答道:“我不能离开。”甚至当日军咒骂她和用血迹斑斑的刺刀在她脸上乱晃时,她也毫不退让。
12月17日,两个日本兵前来滋事,魏特琳和他们争执。事后魏特琳才发现中了日本兵的阴谋,原来那两个日本兵把她困在前门,其他人则乘机从后门闯进楼里轮奸3名妇女,还抢走了12名姑娘。这件事让她抱憾一生。
在南京大屠杀那段黑暗的日子中,魏特琳是妇女眼中的守护神,是难民们赖以生活的精神支柱。到了1938年年初,金女院难民所中难民的数量达到了13000多人。
1985年,《南京大屠杀》的作者徐志耕在采访时发现,许多受过庇护的妇女仍能清晰地记起救命恩人“华小姐”的形象:瘦长个、高鼻梁、长长的脸上有一对湖蓝色的善良的眼睛,上穿西装、下着毛裙,50岁左右的年纪,“她总是手拿一面美国星条旗守在大门口,不让日本人进来……”
这些奋不顾身的举动,使她的名字在难民中广为传颂,“华小姐”也成了安全和希望的象征。当年在其他难民所避难的中国军官郭歧也听说过这位“活菩萨”的事迹。
“当时人人为她担心,人人为她安慰。然而她始终如一的奋斗到底。”郭歧回忆说。在口口相传中,魏特琳也被描述成“身上有手枪,时而动武,同兽兵搏斗”的侠女形象。
然而,现实中的魏特琳多数时候只能默默隐忍,承受着日本士兵的威胁和耳光。最终在日本方面的压力下,1938年5月21日,南京的所有安全区都被迫关闭。
日军在南京城中的暴行,使得魏特琳的精神与肉体受到创伤。在南京大屠杀结束后不久,她不得不回到美国接受精神治疗。
“我正努力恢复。”1940年10月20日,魏特琳写信告诉她的朋友说,“……不管我多么努力不再去想别的事,但是,我的精神似乎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崩溃。”
魏特琳再没能回到中国,1941年5月14日,她打开公寓厨房的煤气开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前她说:“如果能再生一次,还是要为中国人服务,中国是我的家。”
1947年,曾有人发起募建纪念堂,来纪念魏特琳女士。后来由于内战,纪念堂未能建立。自此,魏特琳便被世人遗忘,时间长达半个世纪之久。
只是在美国密歇根州她的墓前,人们在墓碑上刻上金女大校舍的剖面图,上面用苍劲的隶书以竖行刻着四个汉字:“金陵永生”。
2009年1月5日下午,记者来到南京师范大学金陵女子学院。明妮·魏特琳的半身塑像正静静地坐落在一片小树林里,塑像旁,她当年留下的几株腊梅,犹有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