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1%的人对地方戏剧的未来不乐观
更要到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中求发展
北京还有地方剧?没错,就是今天的北京人大都没听过的北京曲剧。作为新中国成立后诞生的剧种,曲剧并非一直如此沉寂。1956年上演的《杨乃武与小白菜》红极一时;1980年推出的《珍妃泪》,也曾在北京西单剧场一连演了50多场。但现在,作为全国唯一的曲剧团,北京市曲剧团只有员工120多人,其中演员40多人,仅仅够演一台戏。
在生存边缘挣扎的地方剧种不在少数。去年4月,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王文章透露,据上个世纪50年代的一项调查统计,中国共有367个戏曲剧种。但如今地方戏曲剧种出现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30多年中已消亡了100余种。
东北二人转却在这个冬天火得一塌糊涂。第九家“刘老根大舞台”也将于今年5月在北京前门开演。有人建议,地方剧应该赶紧向二人转取取经。
近日,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联合新浪网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2086人参与),对地方戏剧的未来,59.1%的人坦言不太乐观,认为地方戏剧将在快餐文化的挤压下更加萎缩;21.7%的人表示比较乐观,认为地方戏剧都能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只有11.1%的人认为二人转的成功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戏剧上重现。
“二人转红起来正是得益于自己的遗憾”
调查中有31.2%的人认为,一些逐渐没落的地方剧想要复兴,都该学学二人转。记者把这个观点放在一些地方剧从业者面前时,得到的回答却是:难。
这段时间,黄梅戏一级演员满玲玲常常在电视上看二人转表演。她也想过将二人转的一些元素借鉴到黄梅戏中,但又觉得要是把二人转逗乐和歌舞的形式借鉴过来,就会弱化黄梅戏本身的唱腔优势。最关键的是,“好的剧本太难找了,现在能写的人太少。”
本次调查中,55.1%的人认为,一些地方剧不容易看懂,优秀的剧目无法公演,就从老百姓记忆中逐渐消失了;43.9%的人感觉剧种剧目本身没有什么改进,很难让现代人产生共鸣。
北京市一位戏曲工作者却认为二人转不该与戏曲相提并论,说它只能叫曲艺,不是剧种。真正的东北地方剧应该是在二人转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吉剧。“而且很多二人转内容低俗,没有传统戏曲那么高雅”。
“你想,是松紧带更适应不同的腰围呢,还是铁箍子?”对于地方剧的困境,剧作家黄纪苏这样说。
“有些人看不起二人转。认为‘我们是戏曲,他们是曲艺;我们叫艺术,他们叫娱乐;我们是精致的,他们是粗俗的。’没错,说得都对。但恰恰是因为它没你这么精致,没你那么博大精深,它才更容易适应天翻地覆的社会变迁——叫花子搬家比地主老财容易吧?”
调查中55.1%的人感觉二人转的内容和形式都比较草根,易于被观众接受;53.6%的人被它的搞笑内容吸引,“这年头不就听一乐吗?”
黄纪苏说,昆曲太程式化,怎么说,怎么唱,怎么甩袖,都那么规矩、讲究。但越规矩、越讲究就越难通融,越难适应从传统生活到现代生活的断裂和转折。从这个意义上说,二人转红起来正是得益于自己的遗憾。“在传统的民间舞台形式中,二人转是唯一一个成规模地进入我们现代流行文化中,被现代化接纳了的。”
一定的艺术有它一定的社会经济环境。东北之所以成为中国笑星的主产区不是偶然的。上世纪50年代,工业发达的东北曾被称为“共和国的长子”。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混得灰头土脸。“东北文艺的市场化够彻底的,好多小剧团都被扔在大街上了,二人转就是从街上爬起来、走出去的。东北工业的衰落跟笑业的发达有着因果关系。”他说。
对于二人转被很多人指责“俗”,黄纪苏有自己的看法:观众有多俗,市场就有多俗,市场有多俗,二人转就有多俗。要是哪一天广大人民群众悲情上来了,英雄气概上来了,二人转跟着就会变脸,这一点请你放心。
“传统的东西也要在现代化中讨生活”
“现在演出市场不景气。戏少了,人多了,机会就更少了。”满玲玲说,一个演员在会馆演出折子戏,一晚上也就三五十元,加上基本工资,每月也就1000多元。而要培养出一个成熟的演员,至少需要七八年时间。
在北京的一些剧团,更呈现出了青黄不接的局面。老演员50多岁,唱不动了,新演员又远远不能撑起台面,花大力气培养出来的演员,收入太少,很难留得住。
此外,戏校里很多学生都来自农村,城市里的年轻人很少学戏。“我自己虽然是演员,但从没有想过让孩子搞这行。”满玲玲说,她儿子学的是计算机,去年刚进入北京一家网络公司工作。平时也不喜欢听戏,去K歌的时候只点流行歌曲。
“现在要吸引年轻人太难了。眼下也只能保持现有的观众,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说。
调查中有22.8%的人说,要保护逐渐消逝的地方剧,就要像包装明星一样包装地方戏演员。有人提出:如果再出一个梅兰芳,戏曲会不会重现辉煌?
“二人转也不是只有赵本山水平高,它有一个不小的艺人群体。”黄纪苏曾在东北当地看到一名二人转演员表演,“这家伙在舞台上光彩夺目,那种表演的分寸、火候、灵动、混成,简直成精了!”而他至今也不知道这名演员叫什么。“那是一片土壤,一片庄稼,一片赵本山。”
“传统的艺术可以到‘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里求生存,但更要到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中求发展。几年前,我曾经问一个非常优秀的昆曲演员一场演出费是多少,她告诉我是50块钱;又问你们在北京有多少铁杆观众,她说大概300个。这不是苟延残喘吗?”黄纪苏说,这两年国家加大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投入,于是大家都往那里挤。“那种地方说白了,不就是文艺收容所或文艺标本盒吗?您是想当钉在标本盒里的干蝴蝶呢,还是当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花大姐’?”
他提出,二人转使用东北方言,很接近普通话,可以适应社会对插科打诨的强劲需求。“其他地方戏曲、曲艺难道就找不出自身元素与观众需求之间各种可能的联系吗?”
“观众喜欢的,领导不一定喜欢;观众喜欢的,文化部评奖不一定评得上。可我们都要靠上级拨款来排戏。”采访中,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戏曲工作者向记者坦言。
满玲玲说:“真要是自负盈亏,我们就没现在这么快活了。现在是工资国家包80%,演出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如果转企压力很大,就必须想尽办法去找市场,否则还不得喝西北风!”
其实像京剧、川剧一些比较大的剧种,曾经也进入过大众的文化,比如当年的川剧《抓壮丁》就颇受欢迎,只是没有形成较大规模。
调查中公众表示比较熟悉的剧种包括:京剧(79.8%)、黄梅戏(69.2%)、越剧(42.3%)、豫剧(39.5%)、评剧(38.2%)、花鼓戏(20.5%)、秦腔(17.5%)、昆曲(16.6%)、川剧(15.5%)、粤剧(12.0%)等。
如何保护正在消失的地方戏剧?60.2%的人指出,地方戏剧的内容和故事编排应与时代风气接近,这样才能让观众有共鸣;54.5%的人认为剧种剧目要不断推陈出新,吸引观众;53.3%的人认为要培养新一代的兴趣,吸纳人才。
中国传媒大学戏剧戏曲学专业博士生导师刘丽文说,中国地方戏曲发展的最大困难就是观众少,观众少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看不懂。年轻人从小看电影、电视剧长大,已经没有那个审美能力了。“只有让京剧进课堂才能提高年轻一代的戏曲鉴赏能力。电台、电视台都应该有戏曲频道,或在一些有影响力的栏目和频道插播戏曲。”
天气暖一点的时候,满玲玲经常到家附近的小公园逛逛。“你去这些地方,远远地就能听到二胡声。票友天天晚上都在那儿唱,唱得津津有味。他们是真喜欢。”
对于传统文艺的未来,黄纪苏觉得,随着中产阶级人数越来越多,一定是喜欢什么的都有。周末的时候男男女女凑在一块,一拨人练《牡丹亭》,另一拨人玩起了天津快板和京韵大鼓,还有一拨人去贵州游览山山水水,发现那儿有种傩戏,于是开始打听、研究,以至后来自己登场。“这一切很可能跟市场、跟宣传都毫无关系,纯粹出于业余爱好。这种业余爱好,加上新技术手段的支持,将来的发展地阔天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