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语言所困的“现代地质学之父”
然而结果多少有些出乎赫顿的预料。以发现二氧化碳而知名的化学家布莱克,在讲台上读得磕磕巴巴,论文最终只宣读了一半,台下的听众已经陷入云山雾罩之中。
这种冷淡的反应,反倒打消了赫顿的顾虑,让这个男人重拾信心。于是,在当年4月4日举行的第二次会议上,他亲自登台宣读完了剩余的部分。听众依旧有些无动于衷。
无奈之下,赫顿将自己的“伟大发现”进行归纳,出版了一个30页的小册子,但他的观点仍然无人问津。
这个郁闷的男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无论是他的小册子,还是他宣读的论文,都让人“不知所云”。
在他死后,有一位传记作家终于给出了答案。因为这个被后世称为“现代地质学之父”的人,尽管目光敏锐、非常健谈,在写作论文时,却“几乎完全不懂得怎么使用语言”,不会深入浅出地传达观点。
更何况,当时的人们更愿意相信德国地质学家维尔纳的“岩石水成说”,相信地球的表面是由海洋中的沉积物形成,这与《圣经》的解释不相违背。
赫顿不相信这些,就像人们不相信他在小册子中的“胡言乱语”。他只相信自己的“岩石火成说”,认为地球中心有火,地心的火是地震、火山或矿脉存在的原因。
他没有与时人进行言语纠缠,也不像其他的科学家一样埋头在实验室里重复做实验,而是转身到野外寻找岩石证据。这似乎是他的一贯作风。
21年前,为了研究用科学方法提高农作物产量,38岁的医药学博士赫顿开始在父亲留给自己的农场里,老老实实地种了14年地。从农场重返爱丁堡后,他和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哲学家大卫·休谟等人组建了牡蛎俱乐部,经常一起讨论各种问题,并进行野外探索。而这也进一步引发了赫顿对地球岩石和地层的兴趣。
经过3年考证之后,1788年,他终于满怀信心把自己几经补充修正的论文,在《爱丁堡皇家学报》的头版发表。
批评来得比赫顿本人预期的要晚,不过却是出乎意料的猛烈。1793年,身为爱尔兰皇家研究会主席的化学家理查德·开尔文,对赫顿进行了全方位的批判。
由于认为自己被开尔文曲解,赫顿被激怒,并执意回击。两年之后,这个不擅书面表达的人,伏案写下四卷巨著《地球理论:证据与解释》,仅前两卷就达1204页。由于语言表达一如既往地“艰深”,甚至“不知所云”,第三卷直到他去世102年之后才出版,第四卷则根本没有出版。
19世纪最伟大的地质学家查尔斯·赖尔,号称什么书都读过,在提到赫顿这4卷本著作时,也不得不摇头慨叹:“这书实在读不下去!”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个常常让人“不知所云”的人,还写出了农业、气象、化学和哲学等方面的著作。后世的科普专家也毫不吝惜,将“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称号冠在了他的名字之前。而对赫顿最为信任的人,或许要数亚当·斯密了。尽管生前没少遭受阅读赫顿著作之苦,但在临终之时,这位著名经济学家,还是指定赫顿作为他的遗嘱执行人之一,委托赫顿帮助销毁自己一部分不适合发表的著作。
不过,在1797年赫顿临终之时,他面临的情况则恰恰相反,不仅不需要销毁自己的著作,还需要尽力让自己的著作不被蹩脚的语言淹没。
命运最终眷顾了这个性情随和又兴趣广泛的人。在赫顿逝世5年后,他的好友、爱丁堡大学数学教授约翰·普莱费尔推出了赫顿学说的简写本。这个写得一手漂亮文章的人,将简写本命名为《关于赫顿地球理论的说明》。这本书,后来对查尔斯·达尔文产生了深远影响,他最终提出了“进化论”。
也因为普莱费尔的帮助,赫顿的学说在他去世30年后,开始被科学界所接受,并最终成为现代地质学的理论基础。而这个生前几乎被自己的语言遮蔽一生又令读者饱受语言之苦的人,也终于在身后越过语言的障碍,被世人所理解和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