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去好望角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坐在一条形状、质地和颜色都很奇特的长凳上,它由不锈钢管支撑,白色,差不多有三米长,弯弯的两头翘起,一头粗一头细,有点像根象牙,但又不是象牙那种浑圆,粗的那一头比我的腰还粗,形状接近动物的股骨头。我可以肯定那是某种动物的骨头,但怎么也猜不出它属于哪种动物,更别说是动物身体的哪一部分了。问导游,导游说,那是鲸鱼的下颌骨。
我们在一个野外休息处,开阔的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高纬度地区特有的那种叶子肥厚、颜色深绿的草和灌木,偶尔有几棵松树,树干像北京皇家园林里的古柏那样虬结、发白。山坡一直往海边延伸,直到白得耀眼的沙地从草木下面渐渐裸露,直到隐约可见的海水边。我猜,那边是大西洋。
明亮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有国内暮春时节那种热力,挺适合野餐。我们的希腊式蔬菜沙拉、水果、面包、果汁等简单的食物和饮品的色泽都让人食指大动。我们这群食客——两个挪威姑娘,两个南非姑娘,三个美国大学男生,西班牙、瑞士、英国各一位男士,加上我,刚好11个人,正好坐满一辆面包车。美国的大学生是波士顿一个工程大学的三年级学生,在附近的城市实习,帮助那里的穷人建经济环保的住宅,他们中的一个是中国成都去的小伙子。
吃饱喝足后,导游从旅行车后面的拖车上取下山地自行车,每人分配一辆车,一个头盔,然后指着远处天水相连的地方说,顺着路骑大概10公里就是好望角,你们可以上路了。
这是我到开普敦的第二天。来南非以前,只有人跟我说在南非不能做什么,因为那里很危险,没人跟我说该干什么,我也就两眼一抹黑地过来了。入住旅馆的时候,看到墙上贴着旅馆代售的好望角一日游的海报,看了才明白:我不可能坐公共汽车去好望角。好望角离开普敦70公里,没有公共交通工具去那里。这个一日游正好可以完美地解决我的交通问题。参加一日游的人坐一段旅行车,骑一段山地车,还要步行一段路,在非洲大陆的最南端。这相当对我的胃口。在我漫游天涯海角的清单里,我已经去过北美大陆最南端的基韦斯特,在印度次大陆最南端的科摩林角印度洋和太平洋交汇的地方泡过脚,还去过中国海南的天涯海角和山东西霞口的成山头。所以,不需要旅馆的人做什么推销工作,只用在墙上贴一张海报已经足够把我的心俘获了。
更何况,旅行社给我看的介绍详细行程的小册子中,有两条提醒游客的文字还相当阴险,它说,参加的人要身体健壮。不参加就是身体不健壮?还要带暖和的衣服,说是到了好望角,风很大,会很冷。最早到达好望角的葡萄牙人管那里叫“风暴角”。风很大?很冷?开普敦城里阳光灿烂,白天气温高达20多摄氏度,这么近的距离天气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不体验一下那是不行的。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身体健壮的人一样做了个聪明的决定。以前只在桂林阳朔的遇龙河畔骑车漫游过,那里的奇山异水和秀丽的乡村让我留下幸福的、难以磨灭的记忆。如今在万里之外,在另一个大陆骑行,又是一番新天新地:深蓝的天空、强烈的阳光、清冷的风、开阔的旷野、由绿变蓝的海、雪白的浪、嶙峋的岩石、剑戟一样线条刚硬的草、娇艳的花朵、交替出现的沙石路段和质量优异的柏油路……那种组合真是奇特。
10公里的路好像不长,但是11个人一会儿工夫就分散成了三三两两的小组,互相之间谁也看不见谁,真有点“天苍苍,野茫茫”的感觉。我努力跟着那几个美国大学生,一边喘粗气,一边不停地东张西望,希望能把地球上这一角的每一寸光景都看在眼里,铭刻在心。
10公里其实骑不了多久。我们很快就骑到了好望角那怪石嶙峋、荒凉的海岸,我们绕过聚集在好望角的牌子前拍照的游人,飞快地爬到岸边小山的山顶,美国小伙子高举双拳、仰头呼啸。我理解那份畅快:我们的脚下,就是人们向来诗意想象中的大西洋和印度洋交汇的地方。
其实,这里不是开普半岛的最南端,最南的地方,从我们所在的小山还要步行约一小时,那里有一个深入海中的岬角,叫开普角。我从小山走到开普角,登上开普角的小山,发现那里有一个指示牌,上面有向四面八方伸出的胳膊一样的牌子,上面写着从开普角到世界各主要城市的距离:巴黎9294公里,悉尼11642公里,纽约12541公里……
我明白那些牌子的意思:你真的到天涯海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