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
无处可逃
李曌走了很远的路,去北川老县城给丈夫和儿子烧纸,比她到得更早的是记者。
无论从哪个角度,她都能看到机器和镜头正等待着捕捉她啜泣、恸哭或者空白的脸。她很清楚,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印在那个不足手掌大的视屏框里,只要她进入“状态”,镜头就会拉近,拉近,她的脸会变大,变大……那就是叫做“特写”的东西。
这些“长枪短炮”让她浑身不自在。原本,她只想烧着纸,用自己的方式,跟丈夫和儿子说说话,但这个私密的愿望显然成了一种奢侈。谁让她是“董玉飞之妻”呢?儿子在地震中死了,心碎了一次。大半年前,她的丈夫、北川农办主任,用一根绳子带走了他自己,她的心又碎了一次。
她只能草草结束祭奠,回到板房区去陪幸存下来的父母。但等待她的,是另一台摄像机。
这个女人无处可逃。她可以用刘海遮住地震落下的眉角的疤痕,却很难从镜头前遮起她内心那道淌血的伤口。
自己人的镜头
这个40多岁的男人做过许多事情,当过兵,务过农,甚至还想着盖个农家乐。但他唯独没干过记者。要不是那场改变命运的大地震,他大概也不会和记者打什么交道。
地震把房子震塌了,也把领导震来了。同时蜂拥而至的,还有一群争先恐后的记者。起初,他也许带着新鲜和羡慕,看着那些记者把镜头对准领导。但后来,当他自己也拿起DV,开始拍摄时,他发现做个记者并不难。
DV是别人赞助的,要求只有一个,把村里的重建过程拍下来。很快,他轻易掌握了记者那一套,不但能分辨电视镜头哪些是摆拍,还能偶尔讽刺一下记者“一看就很假”。
至于他自己,可从不拍假的东西。透过他的镜头,你能看到每一场关于重建的会议,看到村干部们撕破脸的争执喝骂。这一切,别人倒也不避讳他。理由么,村长说的,因为他“是自己人,不是记者”。
带路人
和被地震摧毁的生活一起逐渐回归常态的,还有一些我们熟悉的东西。
比如,到棉广高速金子山站打听一下,司机们会向你介绍这样一个男人。不管你车里装着什么,不管你的货物运往何方,只要4张百元大钞,你就能换来一份支援灾区的“派遣调拨单”。于是,收费站免去高昂的费用,卡车急驰而去,目的地,当然不是灾区。
每天,一车又一车货物以赈灾之名,“借道”此地。一条民间智慧自发寻找到的优惠门路,煞有介事地开通起来,甚至形成了自己的“规矩”。比如,白天是不行的,要等晚上,警察下班的时候。
灾难来了,家园毁灭,巨大的伤痛似乎可以暂时抑制人们内心之中恶的种子,而使闪光的人性显现。但是,毕竟,那种暂时的状态,终于过去了。生活一天天回到过去的样子——好的样子,和坏的样子。
看起来,一些美好的东西一旦毁灭了,总得慢慢恢复,而另一些东西死灰复燃的速度,却出人意料。
救助盲点
灾难的齿轮一旦转动起来,似乎就很难停止,至少在汶川县漩口镇村民王学兵那里看起来是这样。
先是紧挨着震中的房子在地震第一时间灰飞烟灭,他从此失去了爹娘,还有全家赖以生存的95头山羊和40多只鸡。接着,地震次生灾害悄然而至,仅剩的28头山羊又被泥石流吞没6头。但是灾难显然并不想放过他,也许他还没顾得上庆幸劫后余生,3个月后,灾难就将他击倒——为避让山上的飞石,他发生了车祸,伤痕累累,多处骨折,躺进了医院。
熬过地震和泥石流,这个四川汉子即便谈起家毁人亡,也决不唉声叹气。但这一次,因为总也凑不上两万元的医疗费,王学兵忧心如焚,终于痛哭失声。总有社会救助体系下的盲点,他用眼泪表达的,是灾难面前一个个体的孤立与无助。
好在总有挺身而出的陌路人为他呼吁,一笔笔钱从远方汇入他的账户,为这场漫长的灾难画上幸运的句号。最近,他出院了,开始谋划新的生活。对于那些素未谋面的好心人,这个农民只有一句朴实的乡音:“以后过来耍啊!”
(点评撰稿:赵涵漠 周凯莉 付雁南 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