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1日
星期

一个地震孤儿和她的新家

本报记者 叶铁桥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5-11    [打印] [关闭]

    

    在板房里,何元丽(左)与表姐正在看书。

    刘芬娟摄

    “我来带路”,9岁的何元丽穿着凉鞋,与表姐蹦蹦跳跳地走到了队伍前面。后面跟着的,是中国扶贫基金会的项目官员和几名记者。

    路夹在了大片白墙蓝顶的板房中间。正是做午饭的时间,到处都是锅铲接触锅底的声音和混杂着的饭菜香味,烟雾缭绕在过道间,有些呛鼻,一闻就知道是烧柴火产生的。狭而长的过道上,有人在摆“龙门阵”,有人在吃饭,有人在修自行车。

    这片板房旁边是个喧闹的工地。在这块满是高山大壑地无三尺平的土地上,这片不到1平方公里见方的平地紧邻着一条小河。新规划的青川县关庄镇建筑工地热火朝天,林立里的钢筋水泥柱子已有1丈多高。

    “到了!”何元丽回头喊了一句,充满川味的声音里满是清脆。

    她推开上面标着“寺025”字样的房门,男主人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看到有人来,马上翻身起来招呼客人,脸上满是笑容。

    “这是我舅舅”,何元丽向来人介绍说。

    男主人赶紧拿过一包烟,用左手夹在腰间,忙不迭地伸出右手向每一个人敬烟。

    房间里惊人地拥挤和杂乱:两张床一张桌子,占了房间的大半面积。大床上,被子和衣服占据了几乎一半的空间。这些衣服,有些用蛇皮袋装着,层层堆垒,直到紧贴着天花板,有些则胡乱地叠着搁在床上,堆了大半米高。桌子上,堆放着电视机、电话机、台灯、笔桶、梳子、水杯、牙膏等。做饭的煤炉摆在了进门口的左边,锅碗瓢盆却散放在屋子的各处。

    随后进屋的女主人窘于房间的凌乱,一边找凳子张罗客人坐下,一边不自然地笑着说:“太乱了!太乱了!”

    屋子的乱与人口密度有关。这个不足20平方米的房子里,挤住着两个大人三个小孩。

    男主人叫王永先,女主人叫沈丽洁,本有一双儿女的他们,在去年地震后有了第三个孩子——何元丽——王永先妹妹全家六口唯一的遗孤。

    何元丽突然从屋子的一角翻出一本大相册,一边翻,一边用手指点着某张照片说:“这是我妈,这是我妈……这是我爸,这是我爸……”。

    相册的一张照片上,一个脸蛋微圆的妇女,穿着红毛衣,扎着丝巾,手臂戴着罩袖,脸上满是恬淡的微笑。她站在河边,河对岸是一尊巨大的石佛。

    另一张照片上,3个男子中,一个面色黝黑、留着中分头、穿着略显皱揉西装的年轻人,是何元丽的爸爸。这张照片是在广州拍的。

    何元丽原本也住在东河口村,但那里正好处于地震波四大喷发点上,是汶川大地震中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整个村子死亡和失踪共780余人。

    沈丽洁说,何元丽的父母原本在广东打工,但2007年年底,妈妈给她生了个弟弟后就一直在家带孩子,爸爸何显斌也恰好赶在地震前回家探亲。结果,何元丽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不满1岁的弟弟,全被村后牛圈包山蹦下的土石淹没。

    而那天何元丽正在上学,她所在的东河口小学偏居村落一隅,被一座没有崩塌的小山头掩护,学校才整体幸免于难,但由于校舍倒塌,103名师生中,仍有3位老师和3名学生遇难。

    地震后,与东河口小学大多数幸存学生一样,何元丽转到了临时搭建的关庄小学读书,这所小学由几间板房组成。原本该上三年级的她,由于地震造成的耽误,又上了二年级。

    负责照顾她的,是住在与临时关庄小学同处一片板房区的大舅。

    王永先说,地震对孩子的刺激非常大,他刚把何元丽接过来时,何元丽身上有多处被瓦片石块弄破的伤口,而且伤口多集中在背上,以致晚上不能躺着睡觉。大震过后,又是余震不断,何元丽会常常流露出恐惧、伤心的神情。

    在地震中罹难的父母和爷爷奶奶,是谁也不能提的话题禁区。如果谁提到他们,何元丽一定会以难以收场的哭闹而告终。

    而梦魇也没有放过这个小孩,她经常会在噩梦和惊悸中惊醒,一旦惊醒,就会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

    沈丽洁说,何元丽本是一个爱打爱闹爱说爱笑的孩子,但这场变故一度让她变得沉默而自闭。后来,志愿者来了,陪她聊天,跟她做游戏,她才慢慢走出心理阴影,重现了原有的天性。

    采访中,王永先不知何时出去了,回来时,肩上已扛着一箱矿泉水。

    因为伤病,他的左手截肢已经10余年了,但他仍然常年在外打工,帮人找铁矿、打洞,收入好的时候,一个月可以进账2000多元,但后来国家管得紧了,今年2月再去时,效益已经不好了,每月只有六七百元收入,便只好回来了。

    在地震中,王永先家的房子也被毁了,东西全被掩埋掉,连现在房子里的两个桌子都是别人给的,床也是临时买的,一个900元,一个700元。万幸的是,全家人都得以保全了。

    他家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大儿子14岁,上初二,小女儿12岁,上小学五年级。两张床是这样分配的,大床给两夫妻和儿子3人睡,小床由何元丽与表姐分享。

    这样的狭窄与逼仄,在地震过后尚能忍受,但现在却越来越让一家人感到拘束了,王永先与沈丽洁还是希望能自己建房。但王永先说,关庄镇买块地基都要一两万元,眼下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来,2月去山西,原本希望能挣笔钱回来建房子,谁知希望又破灭了。

    实际上,何元丽拥有一笔抚恤金,按照政策,每个遇难者5000元,何元丽家罹难5口人,一共有2.5万元。但王永先说,这笔钱政府存在了专门户头上,谁也不能动用,而且这笔钱非常沉重,一定要让何元丽长大后自己处理。

    沈丽洁说,很多人问她怎么带大这3个孩子,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压力会很大。

    她能感觉到的是,虽然政府发了米和油,但每个月仍然需要两三百元买菜钱,一家5口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在1000元上下。“家里本还有点积蓄,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得出去打工”。

    何元丽成为孤儿后,想要领养的人络绎不绝。

    “我们原本支持她被领养,因为怕她跟着我们受累”,沈丽洁说,何元丽的相关资料已经上网了,“去年有来领养的,是个成都的团长,今年从广州又来了个教授。”

    沈丽洁说,他对这两个领养者印象很好,看起来人好,家境也好。

    但何元丽却死活不肯去,“她抱着我的腿,一个劲儿地说不去,就是不去,哭得很伤心。”

    王永先说,不管怎样,都得把何元丽拉扯大,让她多读点书。“以后她过得好,才对得起我妹子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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