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2日
星期

阳光依旧照耀着每一个心灵

——献给挺立在“5•12”大地震废墟上的父老乡亲
新华社记者 张严平 刘大江 余晓洁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5-12    [打印] [关闭]
    五月之殇,记忆中不可碰触的痛。

    北川的鸽子树又该开花了,又一个五月。

    轻轻地,再一次走进那片深藏着巨大伤痛的土地,蓦然间,一种新生的柔软撞击了我们的心。

    汶川,青川,北川……碧绿的庄稼,风中的炊烟,挂着老腊肉的小餐馆,屋檐下安详地奶着娃儿的母亲……

    这就是生活吗?只要有大地,她就会发芽生长。这就是从废墟上挺立起来的父老乡亲吗?只要还活着,就能托起一轮新生的太阳。

    背负着痛苦与责任的百炼千淬,在山崩地裂之间凝聚起擎天的力量

    还是他吗?赵海清。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喷着热气的声音。5·12大地震期间,这个担任着陈家坝乡党委书记、36岁的羌族后代,让全乡一万多口父老乡亲看到了,什么叫天塌下来有人顶。

    那是至今难以忘怀的相遇。

    震后的余烟尚未散尽,我们在陈家坝乡临时救灾指挥部前,见到了这个老百姓指为当家的人。他浑身是土,头发蓬乱,两眼通红,嗓音嘶哑,已经连续40多个小时没有来得及吃一口饭,没有坐下来歇一口气,肿胀的双脚走起来一瘸一拐,身后是遍地转移下来的群众和抢救出的伤员。

    那是怎样的惨烈!全乡四分之三的村子山体滑坡,738人遇难,26人失踪,2100人受伤,6000多人无家可归,成为除北川县城外受损最重的乡镇。更因交通断绝、信息断绝而成为“孤岛”……

    在一片恐惧茫然混乱之中,赵海清跳上一片废墟,戴着一副破碎的眼镜,拿着话筒,以党委书记的名义发布了“陈家坝乡党委一号公告”:

    “乡亲们:灾难已经降临,大家千万不要慌,绝不能乱!乡党委和政府与你们同在!我赵海清与你们同在……”

    “我以党委书记名义命令:所有共产党员马上到我这里报到!”

    陈家坝一下子镇静了。共产党员一个一个地站到他身旁。一数,40多人!

    按照赵海清建立起来的搜救组、医疗组、后勤保障组……陈家坝乡共产党员突击队各就各位。

    当晚,乡派出所警车上能收到信号的唯一一部收音机传来了党中央的声音,赵海清再次流泪了,他立即发布了“陈家坝乡党委二号公告”:“乡亲们,广播已经说了,这是汶川特大地震,我们这里灾情非常严重,县城灾情比我们更严重。目前交通水电通讯全断。因此,我们要自己救自己!但是,乡亲们不要怕,一定要相信党和政府会以最快速度来救我们的……”

    震后第一个夜晚,怀着对部队、飞机的期盼,陈家坝的乡亲安静地进入梦乡……

    这之后的日日夜夜,赵海清带领着党员突击队奋战,掏挖被埋群众67人,运送伤员2100多人,转移受灾群众12000多名。

    然而,能撑起一个乡的赵海清,却顾不了一个家。自从北川县城被夷为一片平地的消息传到陈家坝,他常常夜半起身,望着那片家的方向,直到天明。噩耗终于传来:父亲、母亲、儿子3人遇难、妻子重伤致残。他扑倒在麦秸垛上,抱头痛哭。

    悲痛,让他内心的力量更猛烈地爆发。他像不熄的火一样燃烧着,能为父老乡亲多做一些,是他活着的最大快乐。

    1972年出生、被评为2008年中国十大杰出青年、现任北川县财政局长的赵海清对我们说了一句心里话:“我想通过自己的劳动,看到北川和陈家坝重新站起来!”

    背负着残疾的身躯破茧成蝶,在失去腿的地方站起不倒的灵魂

    在四川省人民医院残疾人康复中心,第一眼看到37岁的黄莉,足足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

    她横着匐卧在病床上,床边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有个本,她低垂着头,右手握着一支笔,在本上写着什么,左边的胳膊完全没有了,胯骨以下的部分完全没有了,仅剩的半截身子,在那张单人床上显得分外弱小。或许听到了声音,忽然间她抬起头,一张微笑着的女人温婉的面孔。

    她是都江堰人,和丈夫在阿坝洲开了一个小火锅店。2008年5月11日回都江堰给儿子过完9岁生日,准备第二天返回阿坝。不料,噩运在12日降临。山摇地动之间,她被压在6层楼下,以跪倒的姿势被困96个小时。当她被救起,左臂及双下肢严重感染。在失去生命与截肢之间,只能选择后者。

    黄莉在病床上醒来,陡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少了半截,胸12椎以下全无知觉,并且创伤面深度溃疡。她被飞机紧急送往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在不到一个月内,又连续接受了4次手术,3次下发病危通知。

    当死神终于离去时,黄莉却哭了,一次又一次地哭了。她无法面对自己残缺的身体。甚至,黄莉想到了死。

    究竟是哪一天,才走出死亡的阴影?黄莉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个破茧蝶变的旅程,在这个旅程中,有无数人的爱,医生,护士,志愿者,更有她的丈夫邓泽宏——一个乐观坚强、情深义重的男人。

    心中的力量终于一点点生长起来。黄莉说:“地震让我重新认识了生命,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在广州住院期间,她成为一名危机心理干预温馨服务队志愿者,每天拖着挂满各种医疗管子的重度残体,微笑着用手机当热线电话,去帮助每一个需要她的人。回到成都,她和丈夫一起在康复中心组建了一个快乐的大家庭,家庭成员是一批又一批在这里进行康复治疗的残疾人。

    5·12大地震,仅在四川一地就造成7000多人残疾,我们曾遇到许多像黄莉一样的人,他们以坚忍的意志向人们展示着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个热爱生活的灵魂正在奋力远足。

    背负着亲人不泯的爱继续上路,在悲伤逆流成河的心底开出新生的睡莲

    在北川老居民居住的永兴板房区第一眼见到杨建芬,便被她梳着的一根过腰长的大辫子吸引住了,44岁的她,似乎已与这个发式不太相宜。可她把辫子梳得那么精细,一丝不苟,整条辫子上用红绿两色的绒线一道一道交叉地缠起,那份别样的钟爱令人怦然心动。

    她请我们走进她的家。

    房间不大,很整洁。迎面的冰箱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少女,也梳着一条大辫子,半倚窗前,目光如水,豆蔻年华,亭亭玉立。

    “那是我女儿,娟娟,在北川中学……”杨建芬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她痴痴地讲着女儿从小到大的各种事情,一个细节一个眼神,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特别讲到女儿最喜欢梳长辫子,也喜欢妈妈梳起来,她按照女儿的愿望还真梳了一阵,可有一天又剪了,没想女儿一看见妈妈的辫子不见了,竟伤心地哭起来。当那一天,女儿永远地走了,她发誓继承女儿的愿望,一定要把辫子梳起来。从此,她的头发再也没有剪过。

    得知女儿遇难的最初日子,她在绵阳九洲体育馆曾十几天吃不下饭,天天躺在地铺上哭。有一天,来了几个青年志愿者,给她端来饭菜,她不吃,他们就不走。她接过碗,终于吃进了第一口饭。这之后,志愿者们天天都来看他,鼓励她,说一些暖心的话。她慢慢感悟到,人世间的爱很宽很广,爱是可以在许多人之间传递的。

    6月1日,地震之后的第19天,杨建芬站了起来,找到志愿者服务站,戴上红袖章,拿起扫把,在数万人聚集的体育馆,做了一名义务清洁工。

    这一干,就再也没有放下。安置点迁到哪里,她就干到哪里。她曾在安县板房区天天早晨4点钟起来,和一群大嫂一起做几千人的饭菜。她曾在安昌板房区,白天做卫生,晚上巡逻。来到永兴板房区,她又成了儿童活动服务站的志愿者。

    灾难夺去了母亲的孩子,母亲却以百倍的爱还于生活。她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延续着孩子的生命,延续着心中的温暖。温暖与爱,让多少人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

    背负着一无所有的苍茫从零开始,在折断翅膀的深渊中飞起新的梦想

    见到70岁的母广逊,才知道什么叫哭干了眼泪。老人眼皮红肿,目光滞涩,即便心里有天大的苦,到眼边也只是慢慢浸出一丝泪光。

    家住北川曲山镇海光村的母老汉,曾是村上最让人羡慕的,老伴善良贤惠,四个儿女成家立业,个个能干,全家人合力发展了苗圃、养猪等家业,日子蒸蒸日上。

    然而,“5·12”来了,老汉全家16口人走了6口,老伴、大女儿、二女婿、两个孙女和一个孙儿。一大家五小家,只剩排行老三的大儿子家是完整的。全家人经营多年的50亩苗圃被毁40亩,养猪场的2000多头猪随泥石流一卷而空,一天能出400斤的酿酒作坊也塌了,五家人的五栋新楼房无一幸存。

    那些日子,老汉的泪水流干了。

    他走进河套旁被毁的苗圃,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沙石,几十万棵名贵树种苗,都已成了下游人家捡回去当柴烧的干树枝。只有一片依旧的绿色让他惊喜,那是被水浸泡了50天扑倒在地却依然扎着根、吐着叶的紫荆。他像孩子般兴奋地奔过去,扶起一棵,笑了。

    从这天起,母老汉请上几个乡亲,从早到晚顶着大太阳,双脚扎在泥石地里,一棵一棵地扶树苗,整整扶了5天,救下几千棵紫荆、红豆杉、五角枫、珙桐……他每天围着它们看啊,转啊,摸啊,心里又有了盼头。

    他把幸存的儿女召集到一起,商议下一步的打算,各家儿女都在艰难之中,可重整产业的决心齐刷刷的。

    一个大家就像一幢老屋,千砖万瓦、百梁回绕,最上劲的是那根顶梁柱。母老汉和他幸存的儿女们,那股子震不垮压不倒的心劲,就是他们这个大家庭的精神顶梁柱。

    背负着祖祖辈辈青川热土的厚望,用脊背扛起一个新的家一颗新的太阳

    关庄镇在青川的一片峰谷之中,新华村在关庄镇的峰脊上,小石笋社在新华村的峰尖上。

    当我们沿陡峭的山路驱车3个小时,徒步攀行2个小时,终于在断水、断路、房屋垮塌的峰尖上看到两栋拔地而起的新房框架时,仿佛是梦中的图画。

    我们寻找房屋的主人。主人们是从一条来自山下的羊肠小道上、背着沉重的大背篓、一个一个亮相的。哥哥张学军,40岁,黑瘦精干,目光硬朗;弟弟张学民,35岁,英姿勃勃,略有文气;哥哥的媳妇李天清,梳根辫子,利落爽快;弟弟的媳妇杨顺秀,也梳根辫子,清秀内向。

    他们的背篓里装的全部是建房用的青瓦。媳妇们一个背篓里是4匹半瓦,90斤;男人们一个背篓里是10匹瓦,200斤。这已是他们当天的第7趟背运了,到天黑,还要背两趟,一趟来回一个半小时,中间要翻一座坡。兄弟两家的两栋新房子总共需要背瓦1万匹,20万斤。这之前,他们从15里路以外的山上用肩膀扛回了全部需用的木料,这之后,他们还要从山下的河套里背上4万斤细沙。

    这只是他们一年来大山上的生活所需要背负的一半,另一半是水。他们所有的生活用水、建房用水,牲畜用水,一碗一瓢,全部需要从山下十几里路的泉眼里去一篓一篓地往上背。

    “5·12”大地震毁了他们的一切。路被埋了,水道被切断了,弟兄两家刚刚建起不到3年的新房全垮了。一年来,两兄弟和他们的女人为重建新生活,经历了和正在经历着怎样的艰难,山外的人难以想象。每天要背千斤砖瓦木料,背几百斤水。他们的生活方式只剩下一个字——背!

    他们兄弟两家计划着到5月住进新房。或许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家是目前四川全省在建的24万户重建农房中的两户。

    远远望着虎虎生气的张家两兄弟和他们俊秀的媳妇,背着背篓,一字排开,沿着第一眼看到他们上来的小路朝山下走去,快步流星……

    再一次告别灾区,再一次万般不舍。每一棵草木都在告诉我们,什么叫新生;每一块岩石都在告诉我们,什么叫脊梁;每一双眼睛都在告诉我们,什么叫生活。

    阳光依旧照耀着每一个心灵……

    据新华社成都5月11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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