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保护自然当做赚钱的买卖
2005年,在一个当地农场带领下,一群农民在云南腾冲县开出7000亩荒山种树。他们并没觉得这些树有什么特别。
令他们吃惊的是,两三年后,美国好几家大公司和个人买了这些“树”,而且树被卖掉后,还原封不动地长在原处。凭着这样的“空手道”,第一批就赚了50万美元。
村民们谁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们知道离家不远的集贸市场可以买卖土豆和鸡鸭,但不知道在美国还有叫“碳汇”的交易市场,居然能买卖“空气”。
“空气”还跟白菜萝卜一样明码标价:按30年计算,7000亩森林能吸收15万吨二氧化碳,每吨10美元,他们卖掉了5万吨,收入50万美元。
也就是说,全部卖掉这7000亩森林的二氧化碳减排量,当地农民能收入150万美元,约合1000万元人民币。
这就是全球第一个获得认证的CCB(气候、社区与生物多样性项目设计标准)金牌项目,也是全球第二个成功的林业碳交易案例。
1000万元,连操作该项目的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何毅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而且腾冲项目是他和同行们做得最小的林业碳汇项目,还有四川跨5个县的2000多公顷林地、云南双江县1000多公顷的林地,这两宗更大的“买卖”在后头。
他感慨,环保绝不是几个理想主义者喊破嗓子能解决的事,“环保也可以当做赚钱的生意来做”,而且只有动用经济杠杆,环保才能更有效,更持续。
寻找环保金钥匙
“把环保当生意做”,在环保圈并不算什么新思维,但何毅坦言,真刀真枪干起来,把钱赚到手又投入下一轮环保的成功案例少之又少。
就在何毅和他的同事们为这第一桶金50万美元所代表的经济环保模式欣喜不已时,美国大自然保护协会(TNC)正在盘点2008年的筹款和受益收入:5.5亿多美元,约合近40亿元人民币。
不久前,TNC的副总裁比尔·金在中国绿色公司年会上,向王石、柳传志、马云、冯仑等上百名企业家宣传他的环保理念:投资自然。
比尔说,环保与投资看似两个矛盾的话题,但投资自然,不仅能保护大自然,而且是财富增长的一个新动力。他笑称,自己的工作就是在“商业和自然之间不停地‘并购’”。
这个最初梦想着“能够住在山坡边上的小农场里,剪羊毛,纺毛线,春天给可爱的小羊羔接生”的环保理想主义者,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到要“并购自然”,一次次的环保试验,让他找到了一把金钥匙:经济杠杆。
而且经济手段多样,比如,建立保护投资银行,鼓励企业从事公益土地交易,政府的免税激励政策,非政府组织与企业合作买地用来从事自然保护等。
他发现很小的经济激励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20年前,美国缅因州每年有5亿多个瓶瓶罐罐被随意丢弃,但每个瓶子5美分回报的激励改变了人的行为,如今,缅因州超过90%的包装罐得以回收再利用。
他还发现“草银行”的经济学非常有趣。美国西部的草场受到破坏,在草场恢复过程中,牛群每年要被转移数月。TNC用100万美元买下了哈特山的6000公顷草地,为牧场主提供替代的放牧地点。该地区正常的市场出租价格为每头牛每月25美元,TNC仅向每头牛收取8美元,将剩余的17美元给牧场主用于保护生态。10年的实施表明,“草银行”使当地6.9万公顷土地获得生态平衡,这相当于哈特山自己拥有的6000公顷土地的11倍。较少的保护投资获得了丰富的回报。
在巴西亚马逊河林业保护项目中,比尔更是感到环保的问题“不能找市长,要找市场”。
巴西亚马逊河两岸的树差不多被原著居民砍光了,因为种植大豆比种树收益更高,为了保护林地,TNC与农户签协议,给农户一些补偿,让他们尽可能少去砍伐林地,同时给少砍树的农民一份“绿色出生证”。TNC再与收购大豆的跨国公司协商,只从拥有这些证书的农民那里购买大豆。
“草银行”、“绿色出生证”这些经济杠杆撬开了环保困局。
比尔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仅靠慈善机构,保护工作无法取得胜利,必须改变游戏规则,产生新的环保动力,满足社会的长治久安和个人利益。
如今,一草一木、一把土、一滴水、连深呼一口气在这个“披着商人外衣的环保者”眼里,都是有成本的,他主张自然成本应该计算到产品和服务中去。
“不制定规则,大自然就会变得像自助餐”
走在中国的街头,比尔感慨“中国货”太便宜了,它们没有计算自然的成本,这向市场发出了错误的信号。中国人不应该只算小账,还要算大自然的“大账”。
他指出,“不制定规则,大自然就会变得像自助餐,什么人都来拼命吃,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机会”。
其实,经济学家胡鞍纲就算了大账:7亿人口是我国生态平衡点,9.5亿是不计生态代价的粮食安全点,16亿是生态容量耗尽引发总崩溃的临界点。我国已越过国土正常承载力,向生命支持系统的总崩溃逼近,距离中国生态生死界线还有20年。
一个煤炭老板称,国家也在算账,也在尝试把自然成本加到产品中去,“污染者付费”的传统方法,正在向“受益者付费”理念延展。比如在山西,中国政府允许地方政府开征可持续发展基金,每吨煤可以收取14块钱,但没在全国推开的重要原因是担心收费后推高煤价,影响中国经济的发展。
“投资自然的理念好是好,但中国有中国的国情,不能照搬美国的做法。比如环保项目免税在中国就没有。”这个老板感慨。
在环保圈,流行经济学家提倡的“低果先摘”的理念,即用最小的努力取得易于获得的胜利,就好比是从低树枝上最容易摘取果实一样。
何毅眼里,云南丽江的生态补偿试验就是可能最先摘到的“低果”。
八卦图形布局的城市,依山而建的黑砖瓦房,门前涓涓流淌的小溪……每年有500万游客前往丽江游览,但丽江古城正面临缺水、水质变差的危机,向丽江古城提供景观用水的上游拉市海湿地面临着一系列保护危机。
当时,何毅和他的同事们立马联想到:丽江古城的难题很像当年纽约的难题。
20世纪80年代末,纽约市每天消费40亿~50亿公升水,而水资源供应地纽约北部Catskill山区,因为污染,水质正面临威胁。
纽约市的水资源规划者们面临两种选择:一种选择是建设水处理系统,但仅建设费用就需40亿~60亿美元,再加上每年大约2.5亿美元的运行成本,费用总现值将为80亿~100亿美元;另一种选择是与Catskill流域的上游土地所有者、管理者合作,消除潜在问题、保持高质水源。他们选择了第二个方案。纽约市为此花费约15亿美元,即不到水处理方案预算的20%。
何毅和项目组的同行在丽江发放了2000份问卷,调查游客的支付意愿是多少?最后的调查结论是:建议丽江政府,从每位游客收取的古城维护费80元中,抽取5毛钱,补偿上游拉市海农民,保护环境。
目前,这一方案正在研讨中。何毅称,“距离政府实施还有一段距离”,但他相信“一定会实施”。
如今,生态补偿正在成为越来越多环保谈判桌上的关键词。有很多由地方政府或组织实施的小型生态补偿机制,如浙江省义乌市和东阳市间的水权交易,在北京、天津和密云水库上游流域地方政府的生态补偿支付等。在淮河污染事件出现后,位于淮河上游的河南,与位于淮河中下游的安徽、山东和江苏,在生态补偿方面也进行过多次讨论。
但生态补偿进展并不顺利。何毅说,原则上流域水资源属于国有,如果各地都在属地内利用水资源,不但在补偿范围上不好划定,其生态和经济效应金额究竟是多少,也很难量化。
“有人估算,一棵树的生态价值是10多万美元,你信吗?”何毅反问道。
绿色公司年会上,一群企业家呈月牙状把比尔围在中间。语出惊人的地产商冯仑用了“绿色贞操”这个新名词。连主持人都笑称,这对给比尔做翻译的人,挑战太大了。
冯仑说,企业以前犯过很多环保错误,但企业的“绿色贞操”是可以拿橡皮擦擦掉的,那就是擦掉你的碳痕迹。再不济,企业在这儿的不“贞操”,可以再到别处买回“贞操”,这叫碳汇交易。
他甚至笑称,现在的企业个个争戴“绿帽子”,投资自然的理念一定会很流行。
坐在谙熟“经济杠杆”的企业家中,比尔还第一次听到“好的亏损”这个新概念,“亏损还有好的?”他好奇地问。有企业家解释,绿色经济的增长模式,看起来需要很高的成本,貌似亏损的买卖,但长期看,这是“好的亏损”,因为绿色蕴含商机,是新的财富动力。
比尔还听到一个企业家像画家一样描述绿色:企业生存的层面,是一种浅绿;企业的环境责任,这是中绿;竞争力层面的绿色,才是深绿。投资自然就是找到绿!
比尔当场称赞,很多穿绿衬衣、戴绿领带的企业家有“绿色头脑”,中国人的确已开始算大自然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