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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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巢之下 安有完卵

■杨眉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5-21    [打印] [关闭]
    看完《朗读者》,我总也放不下那个叫汉娜的纳粹女看守。后来听到电视里介绍这部片子时说:“随着审判的深入,人性的邪恶渐渐浮现出来”,心里十分难受,这是对汉娜的误读!

    1958年,36岁的电车乘务员汉娜遇到15岁的男孩迈克。当时迈克刚刚放学,因为呕吐而坐在雨中的一个小巷子里,汉娜下班进家门前正好碰上,帮助了男孩并把他送回家。

    后来,他们坠入情网。汉娜有一个奇怪的爱好:听迈克读书。她在听迈克朗读的时候像极了一个小姑娘,认真、严肃、聚精会神,并且常常哭得眼睛鼻子发红。

    有一天,汉娜突然从迈克的生活中消失。作为观众,我们看到的唯一线索是:就在前一天,汉娜的领导对她说:“祝贺你,你晋升了,你以后可以坐办公室了。”

    几年后,已经是大学法学系学生的迈克参加了一个教授主持的“纳粹集中营问题研讨班”,这个研讨班要全程跟进一轮对集中营罪犯的开庭审判。在法庭上,迈克突然被一个名字击中:“我是汉娜·施密茨”!

    猛抬头,前面背对自己坐下的正是——他的汉娜!

    迈克这一瞬间所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可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热心助人的女子,这个热爱听人朗读文学作品的女子,这个敏感、热情,容易被书中人物命运打动的女子,居然曾经是一个纳粹集中营里的女看守?并且对一场烧死了300多犹太人的惨案负有责任?

    我们来看看她在一场最关键的法庭审理上的表现。

    与其他被告所表现的不安相比,汉娜是那样的固执、坚定、不可思议的自信,不仅如此,她甚至不止一次地反问法官:“那么,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在听控诉时,她的神情是那样认真、专注,她紧蹙着眉、身子前倾、嘴微张,有时又眼神茫然,不时扫视周围的人,似乎想从周围人的表情中猜出点什么,那个样子给人的感觉是:她不是听不清就是听不懂控方正在说什么。

    而答案是:她恰好就是听不懂!因为,因为她是一个——文盲!这就是谜底。

    也正是因为这点,使她成为权威主义人格的人。这是心理学家弗洛姆提出的概念。权威主义人格者的特点是具有把权威的规定当做核心价值观的特点,他所具有的良知是起源于权力的命令和禁忌而非内在人性,通常权威主义者的良知是由于对权威的恐惧和敬畏而产生并被强化,而在汉娜,则是由于对知识的敬畏。

    为了掩饰自己是文盲,她把所有的罪过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结果,她的同案犯被判3年,而她被判终身监禁!

    在这个文盲的心理现实中,“文盲”这个弱点所带给她的耻辱远远超过了“纳粹看守”这个身份所带给她的耻辱,为了捍卫她认为的自尊,汉娜不惜承担最可怕的罪行。

    那么,是什么使她具备如此坚定的权威主义人格?显然,她并不是什么天生的权威主义人格。在她的私人生活中,她对自己的本能与直觉有十足的信心,你看她对自身欲望的态度,以及她对一个15岁少年的行为,都与任何时代的权威所提倡的相背,那么,究竟是什么使她在集中营成为一个坚定的执行者?

    是她一贯的敬业精神,然而——又是自卑,是这个与屠杀犹太人相比看起来完全不值一提的小毛病,使她在两次非常重要的选择中做出了非常糟糕的决定。

    第一个选择是放弃西门子的升迁机会去做纳粹集中营的看守;第二个选择是做一个忠实的、负责任的看守。在第二个选择中,她完成了向权威主义人格转化的过程,通过认同权力,她由于文盲而产生的自卑甚至羞耻感被削弱了,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只需要服从上级要求就可以胜任工作的轨道,她不知道,这一回的每一次服从,都会使她离自己所欣赏的“美好”更遥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结,没有碰到时,一切正常无比,一旦被不小心碰到,这个人就会变得非常奇怪、不可思议甚至无法理喻。

    在汉娜,是她的文盲,大过她的生命甚至比生命更重要的公平。

    这是从个人的角度看。

    但是,任何个人的命运都与他所在的社会息息相关,如果那个社会不那么轻视文盲,如果没有那场屠杀,汉娜就不会有如此可怕的遭遇。

    我们在看一个“恶人”之时,往往把他看成是天生的,其实,这个世界天生的恶人非常之少,绝大多数“恶人”都是因为某一个或两个人性的弱点在与环境的互动中做了恶的选择。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论是犹太人肉身的毁灭,还是德国人心灵的破碎,在那个可怕的环境中,有多少人还能够有完整的存在?

    社会悲剧中小人物的悲哀与不幸,人性的弱点与恶之花之间的关系,时代特点与个人命运之间的密不可分的联系,经由汉娜这个小人物的故事,有了更形象而深刻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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