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没有房子、甚至连村长也没有的生活—
乌江渡口的呼声
1935年4月23日下午,红军长征跨过寡妇桥进入云南时,毛泽东在这里亲自指挥部队歼灭尾追之敌,带领红军向金沙江皎平渡前进。
今年4月,我重走二万五千里长征,沿红军长征路线采访,在贵州已转了一个多月。告别时,我和同行的宣传红军长征的志愿者祝贺等人,却都还在想着贵州瓮安县龙塘乡江界河村住在窝棚里的农民,我们就分别给几位家里备有蓄电池的村民打了手机,问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回答都说,还是老样子。
什么是老样子?是指5月3日我们看到的景象:半山腰上散落着上百间窝棚,200多名村民就住在里面。我们进门要躬身,窝棚四面透风,地上摆着锅碗瓢盆,拥挤得几乎不能转身。孩子们没有电视看,青年们没有任何活动场所。83岁的犹家宜老人说:“好几年了,都是这个样子,没有电话也没有电,夜里黑一片,白天愁不完,冬天棚里棚外都结冰,夏天同蚊子苍蝇一起住。”我问原来住的房子呢?她说:“县里领导带人给推倒了,推不倒的给烧了,连当年红军长征用过的渡船也弄没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村民们说:江界河名气大,现在要开发。
江界河是乌江的一个渡口。1935年1月初,中央红军突破乌江,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和红军主力都是从这个渡口过的江。为纪念红军长征50周年,1985年1月1日,我徒步长征路到达渡口时,瓮安县领导和党史办同志向我介绍了江界河的周世昌、犹泽洪等人为红军撑船的情况。周世昌对我说:“先前没听说过红军,很害怕,想跑。后来见了,觉得红军同国民党兵不一样,讲话和气,不动老百姓一针一线,还给我们盐巴,那天下大雪,红军还脱了衣服披在我身上。大家就都争着跳进乌江,捞起了被敌人击沉的船。”他和犹泽洪等人都坚持了七天七夜,直至为红军渡完最后一个人。当时,我离开渡口时,老船工们希望我能呼吁一下,在这个渡口修一座桥。当天晚上,我就写了《江界河渡口过江难》的报道。文章见报后,中央和省有关部门,还有许多老红军先后向我了解情况,并派人到现场深入调研。24年后的2009年4月,我重走二万五千里长征,于5月3日到这里时,江界河大桥已耸立在乌江两岸的绝壁上,但离当年红军突破乌江的主要渡口江界河村有近10里远。而去江界河村的渡口,已很不容易,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烂泥路,勉强可以过一辆车,不能错车,要调头只能开到底。走路要用近一个小时,路边没有村庄。
岁月不饶人。当年为红军撑船的周世昌、犹泽洪等老船工都已逝去。犹泽洪临终前拉着女儿犹家秀的手说:“爸爸要走了,只给你留下几间房,还留两句话,共产党好,要永远跟党走,还有红军的渡船也老了,船板架在梁上,如果政府要就给,要让子孙后代都知道,江山得来不容易啊,后人要争气、要努力。”
我见到犹家秀时,问船板现在在哪里,她只是哭,只是自责,反复地说:“我对不起爸爸,也对不起红军,没有保护好。”村民们说:“那一天(指2007年3月31日)县领导带了40多个部门的人,用推土机推我们的房子,还用火烧,谁还顾得上船板啊。”有村民拿着被推倒和烧焦梁柱的房子照片给我们看。和我同行的、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祝遵航气愤地说:“这样对付老百姓,真不可思议。”
为进一步了解情况,我们想找村长,都说没有。也许怕我们弄不明白,大家推举一位村民在我的记录本上写道:“6年来,地方政府不予(给)我们村选村长,瓦解了我们村的基层组织。”
要引资,要开发,为的是让百姓过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搬迁呢?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说:“不是我们不听政府的话,是理不通,事不正啊。”据村民们介绍,要他们搬迁的理由有两个:一是要建构皮滩电站蓄水,怕滑坡;二是开发商要建江界河渡口旅游区和码头。村民们认为这两个理由都站不住脚,这里是缓坡,祖辈从来没见过滑坡,即使今后可能会滑坡,但开发商建房、建码头都在村民现在的窝棚下边就不怕滑坡吗?还有,几年前被砍掉的1000多亩正在挂果的果树和庄稼,如今连一分钱补偿也没得到。村民们认为搬迁费没有按照党的政策办,有克扣,每人只给1.8万多元,这点钱怎么够到别处去买土地、种庄稼、建房子?再说建旅游区为什么非得把老百姓赶光,这里有土地、有水,完全可以生存,而且现在的窝棚都搭在水电站淹没的水位线以上很高的地方,为什么就不能建房呢?村民们指着窝棚坡下100多米的两顶书写着“救灾”两字的帐篷说,连那个地方也淹不着。国家明文规定:救灾帐篷不能挪做他用,支在那里做什么呢?村民说:不是救灾民,是有人守着,怕村民在窝棚地上建房。好几位青年对我们说:“其实我们和上几辈人一样,最听党和政府的话,直到今天也只有一个要求:希望领导搞开发,不要只听开发商的,只想自己有什么好处,也要认真听听群众的意见,想想老百姓的未来;问问自己是否真正贯彻了党的政策,光靠打着党和政府名义推墙、烧房、赶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5月4日,省里曾有人到长征路上来看望我们,我就反映了以上情况,希望能向有关部门转告:红军突破乌江已过去74年了,我们不该再让舍身家性命帮助过红军的后代们这样生活下去了。20多天过去了,多雨炎热的夏季也到了,我们听到村里的情况却还是老样子,我们心里很急。接手机的村民却安慰我们说:“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学校、没有房住、连村长也没有的日子,我们已过了好多年了,再等吧,总会有领导来关心我们的。”
罗开富: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曾任经济日报报业集团总经理、常务副总编辑。1985年开始重走长征路,历时368天。他是到目前为止,国内外继红军之后第一个走完长征全程的记者。2009年3月底,67岁的罗开富办完退休手续后,再次踏上了二万五千里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