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友昌平
漂着的昌平,有一副好面相,是个不怒而威的黑胖子。他最惹人注意的器官有两个,一是大眼睛,无论什么时候,总是闪烁着无辜的光芒,估计小时候到地里偷瓜,被逮住了肯定就这样闪着光。另一个是翘嘴唇,跟他辩论什么事,只要看见他的嘴唇高高翘起,那就坏了,他非争个天玄地黄不可,而且永不言败。
跟昌平的交往,几乎就是一个吵架、争论的历史,从坐到桌子边开始就吵,一直吵到分手,如果没有约好下次再战的时间,那么再开会碰上,肯定还是吵。我一争,就爱激动,脸红脖子粗的,他一吵,也一样,但是奇怪的是,我们俩从来打不起来,估计是我们俩都胖,一拳打上去,跟打在棉花包上类似,所以干脆就不打了。只有在不吵的时候,吃饭吃开心了,或者喝茶喝开心了(昌平不喝酒),才会冷不丁给他一拳,可惜,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很多人眼里,昌平是个左派,但我倒宁愿相信他自己的话,他什么派都不是。用左和右来给今天的人分类,有点方枘圆凿,不大合适了,如果非要给他分派,我倾向于认为他是乡建派,或者说农民派。很多年来,昌平一直在三农研究这个圈子里,手脚并用地做学问,发言无论外人看来是左还是右,唯一不变的,就是总站在农民一边说话,或者自以为是站在农民一边说话。他所谓的学问,似乎从来不追求学理上如何深奥,文辞上多么漂亮,看书也好,调查也好,变成文字发表也好,目的只有一个,让农民好过点。
据我所知,昌平的身体并不好,但他经常下到最偏远的乡村,爬几十里、上百里山路,走到外人罕至的苗寨和瑶寨,从扶贫到田野考察,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做。从他嘴里,我第一次听说,山区的少数民族,女性大批下山进城打工,而男性找不到老婆。昌平的研究,话说出来经常有点偏激,但不能否认,他的问题挖得很深,绝非我辈浮光掠影者所能望其项背。
当今农村研究的大小会议,几乎都有昌平的身影,一个自以为算有点档次的会,如果请不来李昌平,主办者会感到跌份儿。但是,迄今为止,尽管昌平头上挂了一个河北大学什么中心主任的头衔,他其实还是一个学术圈的边缘人。即使在有老外参加的国际会议上,昌平依然会穿着一身农民的行头上台,有外套时是件廉价的夹克,没外套的时候,穿一件大汗衫,在众多西装革履的学者目光下,用他那口湖北普通话,侃侃而谈。
不过,话说回来,昌平跟他昔日的同事笑蜀不同,笑蜀穿民工的衣服,就像民工,比民工还民工;但是昌平穿民工的衣服,却像乡镇干部——清廉的乡镇干部。可见,当年乡党委书记的派头,怎么折腾都还在。
现在的昌平,大眼睛依旧无辜,翘嘴唇还是倔强。在这里提醒所有想认识他的人,不用记别的,只要在大街上碰上一个人,脸上这两个器官完全符合我所描绘的特征,直接叫他李昌平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