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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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松原:

严查之下高考舞弊仍禁而未绝

本报记者 王俊秀 张国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6-10    [打印] [关闭]

    

    全国统一高考吉林省松原市扶余县第四中学考点门外,陪考的家长们坐在一起交谈。虽然当地“坚决打击各种高考舞弊行为”,很多家长们讨论的话题离不开如何作弊。

    本报记者 张国摄

    

    6月8日中午,全国统一高考吉林省松原市扶余县第三中学考点门外,一名考生(左二)在与场外发送答案的青年男子(右二)交流。这位女生抱怨自己收到的选择题答案不完整,对男子说:“你是从17题给我发进来的。”

    本报记者 张国摄

    6月9日一大早,李明全(化名)夫妇气冲冲地到吉林省松原市招生办为儿子讨说法。他们的儿子李爽(化名)在昨天上午的高考中,考卷被后面一名考生抢走抄袭,以至于最后未能答完题,而且答题卡也被撕坏,这一科成绩受到严重影响。

    李明全给中国青年报记者看了一张成绩单,李爽在高考前摸底成绩是全班第二名。“我儿子学习好啊,本来是要考清华的,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这两天,没想到出了这事儿,连一般大学都上不了了,孩子哪能受得了啊!谁能给个说法?谁能为这件事负责?”李明全在招生办大声嚷道。他无法保持冷静,他爱人则眼圈通红说不出话来,而他们的儿子此时正在家里蒙头哭泣。

    教师卖作弊器材获利80万

    吉林松原,一个古老的东北小城,却因为高考,以一种非常规的状态进入了大众的视野。

    因为此前有几家媒体披露了松原高考舞弊的情况,今年高考,松原非常重视,成立了由教育、公安、电信等18个部门组成的高考委员会,主任是主管副市长,严抓高考舞弊。但中国青年报记者的实地采访发现,严查之下,高考舞弊仍禁而未绝。

    6月7日、8日,松原市扶余县,记者看到,开考之后,一些家长就在“坚决打击高考舞弊行为”一类的横幅下席地而坐,吐着瓜子皮儿,高谈阔论中冒出的往往是“抄”、“仪器”、“买场”等字眼。每场考试过后,都能听到有学生或喜悦或懊丧地谈论,刚才抄了多少或哪个没有抄上。

    一位父亲概括:“现在这学生,啥招都使,只要能考上就光荣。”

    高考前后,一则不大不小的丑闻在扶余传开:扶余县第一中学两名教师因出售作弊器材而被抓捕。

    扶余仅有一中和三中两所高中,一中为省重点中学,规模较大。

    6月6日晚是高考前夜,扶余一中一位工作人员站在校门口的石狮旁说,本校两名老师刚被抓了。他说:“高三的老师,组织学生买仪器,收人家钱。好好地教学,不少挣!那俩钱儿那么好花呢?”

    为了第二天的大考,这位工作人员忙着清理门上贴的小广告,内容多数是附近的住户或旅店招揽考生、家长,其中也有作弊团伙的广告。他说,相同位置出现过不少卖仪器的广告。

    “仪器”就是高考作弊器材。有的像块橡皮,有的看起来是手表,都能显示场外通过无线电波传送的答案。有的无线耳机则像个小红豆粒。用扶余一中几名高二学生的话来说:“现在啥时代了,全是高科技!”

    在一个考点,记者见到一道横幅,警示考生,只允许佩戴指针式的手表入场。

    松原市公安局的李警官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展示了警方收缴的微型耳机和发射装置。微型耳机直径只有几毫米。有一种微型口腔骨传导耳机,不用耳朵,直接放入口腔即可感知声音。接收器收到对讲机或车载电台发射的无线电语音信号,骨传导耳机收到后,使用者通过口腔中骨骼感知声音,不会被人察觉。

    这些作弊器材的电波能传到二三百米左右,发射装置与考场之间不能超过这个距离,在此范围内的旅店、居民楼都可能成为作弊团伙的藏身之所。

    本报记者从不同渠道获悉,通过出售作弊器材,涉案的扶余一中教师几天内就获利80万元左右。

    有人形容涉案教师“像办辅导班一样”组织销售。一位家长说:“她本身是一中的老师,你是一中学生,你买外人的还是买她的?当然得相信她呀!所以,她卖的价高,但是买的人还多。”

    该校高三10班一位学生透露,两名老师中的主谋是这个班级的女英语教师。6月3日考生分完考场,她就组织“顾客”测试效果,模拟实验他们能否正常接收信号,恰被省里派来的电信专家探测出来。

    6月8日下午,中国青年报记者在松原市公安局一名大队长的办公桌上看到,一份情况汇报里就提到,扶余县两名教师因出售作弊器材被抓。在松原督查的吉林省公安厅经文保支队张队长告诉记者,其中一人叫刘艳华,另一人姓何。

    但只买设备没用,还得另买答案。每场开考后,场内的人会把试卷拍照传给作弊团伙,场外的人组织高手团队解题,再把答案发给考生,整个过程大约耗时1个小时。

    有人告诉记者,一台5000元的设备,连同答案就要价20000元。但行情因答案的“质量”而定。有出售者打包票,使用设备后,包进本科院校或包进重点大学,考试成绩不到本科线不收答案的费用,过了本科线收16000元,超过重点线收40000元。

    扶余三中高三教师刘芬(化名)气愤地对记者说:“一中这个老师太过分了,整那玩意儿违反职业道德,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了,坑学生,坑家长!”

    刘芬的孩子今年也高考。前几天,家里接到一个电话,正是有人推销“仪器”。

    6月8日上午的考试结束后,记者从松原市前郭县第五中学一位考生处了解到,考场上抓了4个使用作弊器材的学生。但他表示,还有很多考生带设备入场,“那4个只是被抓了当典型,成了替死鬼”。

    记者向吉林省公安厅来松原巡查的张队长询问,前郭五中是否有4名考生因使用作弊器材被抓获,他告诉记者,共有9名。

    前郭五中这名考生还说,场外传来的答案并不太准。“答题的水平还是很高的,只是因为用摄像头传出去的考题,有些地方拍摄得不太清楚,有些数字就会计算不准,从而影响正确率”。

    据警方介绍,今年松原对高考舞弊查得特别严格,查处了一批犯罪团伙。1月,松原市公安局整理去年侦办的出售作弊器材案件时,发现了一个出售窃听窃照器材的地下窝点。该团伙以奥博公司作为掩护,兜售窃听窃照器材、反屏蔽设备,以及考试作弊用的无线语音传输和接收设备,牟取暴利,经营已经成规模化、网络化、组织化。

    经查,奥博公司是地下网络公司,并未在相关部门注册,也没有公开的办公场所。5月28日,专案组相继抓获团伙成员15人,捣毁地下制作窝点4处,收缴各类作弊器材500余套,无线语音发射装置100多套,用于无线发射的车载台16套等设备。

    “买场”——好学生是赚钱的

    刘芬老师告诉记者,有外地学生费尽周折,转到这里参加高考,虽然刘芬从没在自己的班上见到这样的孩子。

    “也许是报考这两天来考试,我们都不知道,平时上课时没有。”她说。

    一位高中女生坦率地和记者说,外地学生之所以要到扶余来参加高考,是因为“在这块儿考试有手段”。她解释说:“可以买场啊,只要有钱都行。假如说你在别的地方打500分,在这儿能打600分。”

    松原市公安局户政处工作人员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松原市高考户籍审查还是很严格的,考前专门开展过户口集中整顿,就在前几天,该市宁江区还清退了5名不符合报考条件的考生,他们都是以社会青年的身份报考的。

    上任一个多月的松原市招生办主任张大军说,报考要求必须是应届毕业生,外省转入的考生有严格的条件限制,比如单独户口必须迁入满3年,随父母迁移为1年。他告诉本报记者,今年高考前,松原陆续清理出了80多名不符合条件的考生,但迄今没发现高考移民。

    在松原,外地人听不懂的“买场”,就是花钱买通监考老师和同一考场的其他考生,抄袭他们的试卷。被收买的老师不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可帮忙传答案,或者放风,以免被巡视员撞见。

    前郭五中一名考生说,自己所在的考场监考并不严格,他就亲眼看见一位监考老师给一个考生递纸条,假装掉在地上,“那个考生捡起来就抄”。

    在买场的情况下,老师“不管闲事”是理所应当的。有家长举例说,往年曾有学生截获了不属于自己的纸条,拿起就抄,监考老师制止,他理直气壮地说:答案是你递的,兴他抄不兴我抄?

    家长们感慨,“高考就是考家长”,“学习好是赚钱的”。成绩不好的学生,家里得处处花钱;成绩好的学生,不仅可免学费、拿奖学金,还能在高考考场上卖答案,大赚一笔。

    高考前夜,记者在扶余一中篮球场边听到一番对话。一名女生向一名男生抱怨,我真的不甘心,咱农村的,买场咱也买不了。

    在同一个校园里,五六名考生谈论着一位卖家的叫价:“5万块钱一科,而且不能单买。”当中有名男生惊讶地大喊:“5万块钱一科?以后创业的钱都有了!”

    而学校门口的一群考生说,据他们了解的行情,买一场在3000元左右,中间人会收1000元。语文由于答案不好确定,买场现象较少,其他三科合计9000元。人群中冒出一句粗话:“他妈的,都得有钱的,没钱谁买?”

    一名高一学生说,去年自己表哥家花了近10万元买场,既“买”老师也“买”学生,然后全场乱抄都没人管。

    对于儿子的将来,扶余县一家饭馆的老板王锋(化名)表现得胸有成竹。“我给孩子运作了”,他有些得意。“反正我家孩子考不上的话,这个考场就基本没人考上了。”

    王锋的儿子是扶余一中成绩较差的学生之一,模拟考试400多分。通过父亲的“运作”,儿子有望达到480分左右,这是家里估计的本科线。

    6月3日一分完考场,王锋立即从县教育局拿到一张单子,上面列着儿子所在的考场28名考生的姓名、学校、模拟考试成绩单等信息。“材料整出来了。哪一场,都有谁,你要没有人,都看不到这单子。”

    他发现,这个考场成绩最好的学生,模拟考试也就在550分左右。“我们主打就找一个,找那个最好的。”

    记者问:“今年查这么严,你们怎么运作?”他说:“到里边就松了。”

    “你不给我抄,别人也得抄你的,也得打扰你。还不如让我抄呢,我不让别的同学打扰你。”王锋“运作”的算盘是:“我抄完了,大伙儿都有份,但在我抄之前,谁也不能抄。”

    他说,自己“还没提钱的事儿”,对方“保我多少分,走上(大学)再给钱。要真抄上了,你一毛不拔也不行。”

    一边抱怨生意难做,王锋一边说:“谁家都得舍得这一万两万的,这十多年都拿了,还差这一点?”

    监考老师“不敢太深管”

    语文考试之后,扶余三中学生张帆(化名)走出考场的第一件事,是给家里打电话。

    她旁若无人地对着话筒大喊:“我同学语文不好,让我给她整答案,我就整张面巾纸,写上去了,让一个女生传,那女生还不给传,一下子卡住了,让一个老师看见了。就一个老师管,那老师其实挺好的。另一个老师站着不吱声……没收卷儿?不可能!”

    挂掉电话后,她笑嘻嘻地:“我同学在前面,吱那一声了你说我能不帮吗?都这时候了。”

    当时,那位同学坐在第一排,张帆将选择题答案写在面巾纸上向前传,不料前面的女生不帮忙,又给送回来了。张自己接纸条的时候,那位女老师走过来,对她说:“你老实点!”但老师所做的到此为止。

    “这不面巾纸啊?我传出去好几个呢!”张帆对记者抖抖手里的塑料文件夹,里面有一大包纸巾。

    她说:“老师不敢太深管。只要你别让巡场的看到,给老师添麻烦。去年有老师管得太严,让人给揍了。”

    很多家长也持这样的看法。王锋说:“监场老师都有胸牌,你要是对我不利了,我考完后找你。他学习啥也不是,考试就只能背水一战了,你敢跟他声张?(老师)工作范围内必然得提醒你,但你就拿他的话别当回事儿。”

    他还说,正常而言,人都有同情心,谁家没有孩子?

    另一些家长说:“一般的不敢给卡,孩子一辈子前途,卡的话出来后真收拾你。”“老师要是看到抄,也当没看见,都本地人,本地多出几个大学生不挺好吗?”

    另一方面,那些学习好又不愿“卖”场的学生,如果不想被别人打扰,也可以交钱“买保护”,就不会受到打扰。

    高考期间,刘芬听自己的学生反馈,今年监考严了不少,有人传纸条被没收了。但考试第一天,刘芬的孩子就被别的考生要答案,受到干扰,监考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考第一天,就有知情人向记者反映,在松原江南考场,清出了至少两名替考者和若干带耳机的违纪考生。考场上有考生互相换卷子抄,监考老师也不管。记者在松原市实验高中考场随机问了几个考生,普遍反映“监考不严”,有的考生说,考场内很多人用无线耳麦,还有人传纸条。

    同样望子成龙,中学教师刘芬不同于饭馆老板王锋的乐观,她十分忧心孩子的前途。她说,以孩子的平时成绩,如果考风正常,谁也不抄,“本科稳走”,但在其他考生抄袭的情况下,就会成为可上可下的“边缘生”。

    她说:“我非常担忧,考风不端正,学风怎么也改正不了。一是家长,二是学生。有的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看不起你,认为孩子肯定能上,孩子搁你这儿就是让你给看着,人家有钱就当爷。还有的是把老师捧到天上,给老师送钱。”

    但在高考这两天,刘芬背离了她的信条。“我对孩子说,为了公平点,在场上你能抄就抄,能打多少算多少。一上考场我就嘱咐,我说实在都抄的时候,你也得回头看看,别在那儿不动啊。”

    守在熙熙攘攘的考场外,当中国青年报记者询问扶余一中3名高二学生,明年高考会不会考虑作弊时,有人回答“看吧”,有人回答“嗯哪”。

    本报吉林松原6月9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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