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于建嵘
于建嵘在宋庄有座农庄,很大的房子,房间很多,经常高朋满座,分成若干堆在那里胡侃,主人在与不在,都一样。渴了就喝茶或者咖啡,饿了有一堆堆的方便面,要方便,大家轮流去厕所,总见着在茶几和厕所之间川流不息的人。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白丁,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宋庄有若干美术馆,最大的一座,是村办的,豪华、宽敞、时髦,里面各色各样的现代艺术,但是解说员却是庄里土得掉渣儿的大妈,两边加在一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后现代味道就出来了。这些大妈,一见到于建嵘,就像打了吗啡一样,立即兴奋起来,围过来嘻嘻哈哈。于建嵘一边笑,一边训斥大妈们,也不知道他那湖南口味的普通话,人家能听懂不?可是不管懂与不懂,大妈们很乐,见到于教授本身,就是乐的源头。
不仅美术馆的大妈如此,宋庄的所有人,从乡长村长到扫地的大嫂,都跟于建嵘熟得一塌糊涂,都是亲兄弟,亲姐妹。连村里的狗,见到他都撒欢,他开着那漂亮的现代越野车在村里一过,就有狗蹿过来,恨不得钻进来跟他亲热。
于建嵘的农庄,有个名字,叫“东书房”。这个名字,有皇家的味道。大清皇帝的书房,叫南书房,于建嵘的书房叫东书房。过去太子又叫东宫,因此,把东书房说成太子的书房,也是可以的。可于建嵘不这样认为,在他的农庄里,除了墙上不知哪个书法家写的斗大的三个大字“东书房”之外,还有一幅行书的“东书房记”,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无非是解释自己书房的这个“东”字,仅仅因为它位于北京以东。
在学界,于建嵘是有名的用脚做研究的学者,常年在底层行走,关怀弱势群体,尤其关注求告无门的上访者,不仅做研究,而且帮他们维权。在他的书房里,上访的材料比书还多,很多上访者,认识的唯一学者,就是于建嵘。去年年底,年关头上,他筹了一笔钱,发起送上访者回家运动,亲自送了许多多年在外上访者回到家乡,由于大名鼎鼎的于教授介入,很多人多年的问题,居然得到解决。
据于建嵘自己讲,当初他选择宋庄居住,是被一个画家打动。沾了众多艺术家的光,于建嵘的家,看上去也挺雅的,到处都是字画。可是,具有雅人深致的于教授,怎么看都像个农民,一个种地的农民。下乡调查,住在无论多么脏的农民家里,不管苍蝇乱飞还是蚊虫叮咬,他都能安然入睡,睡得昏天黑地。
按北京人的标准,于建嵘其实是个侃爷,跟谁都能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洋鬼子学者,到了北京,最喜欢的人之一,就是于建嵘,而到了乡下,无论哪儿的老百姓,种地的、拉车打工的,也喜欢死了这个家伙,一扯就是半天。这种闲扯,学名叫做深度访谈,这样扯一扯,别人问不出来的东西,于建嵘都能问出来。真不知道,人们怎么听得懂他那一口湖南普通话。最近,于教授出了一本挺有厚度的新书,里面都是对话,跟洋鬼子对话,跟学者对话,跟官员对话,跟平头百姓对话,看来,我们的于教授不仅用脚做学问,而且用嘴做学问。
能侃的于教授,其实很性情,平时温文尔雅,但真要惹急了,骂街也会。据他自己讲,骂得相当到位,对那些背后下刀子的小人,他从不吝啬自己的愤怒。只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欣赏过他的破口大骂,只见识了他的温情和仗义,无论什么事,只要求到他,肯定招之即来,来帮你的忙,完事之后,还会从包里拿出一罐茶叶什么的,给你塞在包里。帮你做事,还给你送礼的人,哪儿找去呢?于建嵘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