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瘾”标准为何难定
目前网瘾治疗市场五花八门:有人用心理咨询的方式与患者聊天,有人把患者集中起来封闭式“军训”,有人用精神药物对患者进行治疗……这些人中,有的具有心理咨询师资质,有的是精神卫生领域的医师,还有的根本不具有任何资质,只是曾经做过或者“略懂”心理治疗。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司法精神病研究方向专家王新认为,要规范网瘾治疗,必须要先回答“什么是网瘾”。然而,关于“什么是网瘾”的问题,世界各国的专家学者至今都没有一个权威的结论。
有资料显示,问题青少年中,有60%~70%的“病因”与网络有关。而在约有4000万未成年网民的中国,究竟什么症状表现可称为“上网成瘾”?什么程度的“上网成瘾”可以被判定为“病”?
“目前相关的治疗依据仍然不多,还需要深入研究。但诊断标准是进行其他研究的基础。”6月15日,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第六医院)副主任医师田成华告诉本报记者,相关专家组已初步制定“病理性上网”诊断标准,预计明年完成最终标准,报请国家卫生部或专业学会审定。
“正式的病理性上网标准一旦通过卫生部或专业学会认可,将起到一个权威性技术指导的作用。”田成华说。
而此前备受关注的北京军区总医院部分专家研究制定的《网络成瘾临床诊断标准》(以下简称“网瘾标准”),至今仍未获得国家卫生部的批准。但制定者、北京军区总医院医学成瘾科主任、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负责人陶然坚信,“网瘾标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轻度“网瘾”不在医学范围?
据田成华介绍,相关专家组正全力工作,争取早日制定出权威的“病理性上网”技术标准。专家组并未采用民间熟悉的“网瘾”称呼,只将症状够重的部分人群作为研究对象,“比较轻的不在医学范围。”
“‘网瘾’不是医学术语。目前国际上数个‘网瘾’标准,没有一个是医学界公认的。”田成华解释道,“网瘾”或者“某事(物)成瘾”在现行的公认的精神疾病分类中都找不到。“成瘾”属于被世界卫生组织废弃的医学术语,但在大众语言中仍然广泛使用。
据悉,目前该专家组研究的诊断名词是“病理性上网”。初步研究结果出来后,评估专家提出了很多审慎的批评意见。专家组将在此基础上进行下一步工作,争取年底前结束全国测查,明年可能由卫生部出面召集成果鉴定,通过后将正式发布并纳入国家标准化体系。
关于此前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网瘾标准”,田成华表示,这套标准没有得到国家卫生部门和专业学会的认可。“标准谁都可以做,问题在于是否能够得到业内认可。”
据田成华透露,目前研究工作“非常谨慎”。同一个孩子由两名专家评定,有时,专家们会因为某些病例展开激烈的学术讨论。比如,一些孩子上网并沉迷还伴随抑郁、痛苦的情绪,这究竟是抑郁症,还是“病理性上网”?
据田成华介绍,目前比较明确的判断方法是,如果患者得了抑郁症在先,然后沉迷于网络,就将其诊断为抑郁症而非病理性上网。有些孩子本没有焦虑和抑郁情绪,单纯喜欢玩游戏,但长时间严重影响到正常的人际关系、社会功能或者违反法律法规,则属于“病理性上网”。
田成华强调,“病理性上网”将有严格的症状标准、严重程度标准、病程标准和排除标准,需要首先排除其他精神障碍才可以诊断。
目前,专家组将“病理性上网”归于精神障碍中的冲动控制障碍,与病理性赌博、病理性偷窃属于一类,不属于医学术语中的精神病。大众语言中的“网瘾”的表现和程度各种各样,其中会被诊断成为精神障碍的“病理性上网”,其实只是其中比较严重的少部分人。
据田成华介绍,达不到“病理性上网”诊断标准,但是确实存在问题的“网瘾”者,属于心理障碍,并非精神障碍,不一定要到医院去。
不同类型的“网瘾患者”都可以由医院收治?
“现在还有人研究‘病理性使用’,再把网瘾归到冲动控制障碍这一科目,太落后了。”北京军区总医院医学成瘾科主任、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负责人陶然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在陶然看来,“病理性上网”沿用了“病理性赌博”这一命名。“如果要稳妥,我也可以叫病理性使用,但标准应该符合科技潮流。随着脑科学发展,以后‘冲动性控制障碍’可能就要去掉了。我这个命名出来时一片反对声音,命名‘网瘾’有押宝的性质,有很大风险。”
陶然表示,他知道“成瘾”是一个废止的说法。但他介绍,今年5月24日召开的APA(美国心理学学会)年会上,70%的人都认可要将“非物质成瘾”和“物质成瘾”分开,也就是认可了“成瘾”这一说法,“我坚信2012年精神病学上会有‘非物质成瘾’这个栏目。”
“标准的制定要和国际接轨。”陶然说。
在陶然看来,网络成瘾分为三部分。在他所统计的病例中,40%是单纯的迷恋网络使用;还有近30%的人伴有抑郁、焦虑等情绪状态。而患者中32%的人本身就有注意力缺陷、多动症等问题,因此容易迷恋网络。
“因为有抑郁状态才网络成瘾,还是网络成瘾加重了抑郁状态,其中没有明显的界限。”陶然认为,上述不同类型的网瘾患者,都可以由医院收治。
诊断标准是进行其他研究的基本要素
“你舍得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你觉得他是精神病吗?”
“我不认为他是精神病,但电视里都播了,那个网瘾标准,每天6小时,持续3个月。”
近日,本报记者接到一位单亲母亲的电话,她向记者讲述了“把沉迷于网络的儿子送进精神病院”的经历后,记者与她有了上述对话。
这位单身母亲所说的“网瘾标准”,正是指2008年11月由北京军区总医院医学成瘾科主任、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负责人陶然向公众发布的《网络成瘾诊断标准与治疗》。该诊断标准包括7条症状,其中,“平均每日连续使用网络时间达到或超过6小时,且符合症状标准已达到或连续超过3个月(非工作学习目的)”的病程标准曾引起争议。
然而,陶然课题组的标准在很多地方却被误读为官方说法。本报记者采访“网瘾标准”的过程中,常被一些精神卫生领域的专家、医师反问:“不是已经出了网瘾诊断标准了吗?网瘾应该已经归到精神卫生口了吧?”
陶然也告诉记者,他的网瘾标准已经写进了一些地方的中学课本。实际上,这一标准只是通过了解放军总后卫生部的批准,目前卫生部尚未对标准表态。
就在一周前,某媒体报道称,“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六院)副主任田成华已初步制定‘病理性上网’诊断标准,将为全国测查及完善该标准提供依据,并表示‘病理性上网’标准或将明年出台。”这是2008年11月陶然课题组发布网瘾标准后,公开出现在媒体上的“第二个”标准。
“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了,那个标准出来后有75%与我相似,这就是侵权了。你看,当时《泰晤士报》已经报道了,‘中国是第一个制定网络标准的国家’(原文应译为:中国有可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将网瘾归为临床病症的国家。《泰晤士报》 2008年11月11日)”
陶然说,他的课题科研经费来源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我这个诊断标准光命名就搞了3个月,整个课题研究接近4年,花了好几百万元。你们可以报道,用纳税人的钱为什么要搞两个标准?”
在陶然向记者出示的《网络成瘾诊断标准与治疗》论文中,三个研究阶段的病例分别是110例、408例、150例,共计668例,他说,为制定这一标准,课题组一共研究了上千病例。
全国各地,已陆续有精神病院开始收治“网瘾患者”,但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卫生行政主管部门并未针对网瘾的预防和治疗做出过正式规定和“归口”。
“我个人觉得网瘾诊断标准不能由一名专家或者几名专家自行研究完了就公布,应该还是要由政府的行政机构牵头来做。”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司法精神病研究方向专家王新曾就青少年网瘾问题做过专门的研究,他在此前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指出,“网瘾”是社会综合问题,有关部门尚未对网瘾治疗做出规定是“可以理解的”。
在韩国,“网络游戏成瘾”现象也被广泛关注,尽管还没有研究出全国公示性标准,但对于预防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工作,由多部门统筹联动。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的下属单位文化产业振兴院(非公务员编制)、韩国保健福利家庭部、韩国行政安全部等都参与其中。
“网瘾做为一个社会问题,很复杂。除了医疗部门,还牵涉到文化、教育等诸多方面的因素。”王新说。